1
欣在北方一所大学里任教。他的父亲是学校历史系的博导,欣从中学到念完博士,都和这所学校有千丝成缕的关系。毕业之后,顺其自然地留在了学校。
欣戴眼镜,下唇比上唇厚很多,很平淡的一张脸,书生气十足。
欣的课程在大二上学期开,每年讲台下都要换一批新面孔,换一届学生。
大二的教室一般设在四楼,欣的办公室在二楼,欣在楼梯上走,常有学生和他打招呼,他分不清是谁的面孔,私底下总有学生说他不大像老师,比讲台下的学生还要腼腆几分。欣在学生中的人气很高。
讲台下都是政治系的学生,这个系的学生像海棉一样,只要不是本专业的课程都不会太抗拒。前排的女生很认真听欣讲着,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着,后排的学生手里有自己愿意看的书,耳里大多塞着耳机,也有人干脆趴着睡觉。欣对这些都很宽容,给这届学生上课前,陈老师曾说这届学生很厉害,一个个个性十足。欣不以为然,平日不上课,期末一不小心还能考八九十分的人大有人在,这本身该是学科的问题。
2
欣中午打开电脑,看到信箱里又多了几封邮件。
这次他给学生布置了作业,周五的下午还有一节自己的课,所以中午就不休息了,看一下交作业的名单,以便在课上说一下,不然有些学生又要拼命地重发邮件,不确定自己的邮件老师有没有看到。
欣看到一个女孩子发了二封邮件。一封是作业,一封什么也不是,做完作业后,看到机器时间还没满顺手写下的什么,提到许多东西,把电影的名字说错了,又担心记错了欣的邮件地址。
二十岁的女孩子,似乎不该这么忧伤。
上课的时候,欣看着前排的女生,不确定谁才会是那个名字。欣不想以点名的方式来试探,那个女孩在信件里直接说自己是很少上课的。
3
女孩用新浪的收费信箱。欣打开信箱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有没有她的信件。
有时候她也换用雅虎或者搜狐的,总有一个规律,她邮箱的用户名总以 echo 开头。
欣觉得无意之中自己的信箱成了她的舞台,她并不在意欣是谁,她只是叙说,不带感情的,或者以一个孩子的忧伤来打量周围的世界。
欣面对这些文字,没有言语。他相信她只需要一个沉默的听众。
她甚至不在意朋友。
欣找了安妮宝贝的文字来看。有着很优美的名字《彼岸花》。像一场电影。欣发现一件有些可笑的事,他突然对自己二十多年的读书生活充满了疑问,一个巨大的问号,像女孩在信件里提及,你满足于自己的生活么,有找到自己生命中的灵光么,这些是不是都是虚幻的。
欣拿着那本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柜子里找了很久,才翻到一本日记,蓝色的封面,那是小飞在他读高三那年送给他的。
高三那年。
爸爸今天问我想好了没有,是和小飞一起去澳大利亚,还是留在附中读完高三。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清楚,从小到大,生活都经他手安排,我都记不清妈妈长什么样了,爸爸是希望我和小飞一起走的。小飞,小飞那么聪明的女孩子,她身上那种气势也许就是别人以为的野心了。每个人都以为我和小飞是天生一对,我们二个人却明白步伐没有一致过。我不会和她一起的。
1995/3/15
小飞说我是没有目标的人。小飞说这是个物质世界,要不断地争取才行。没有动作,就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我问她是否快乐。她蹙眉,没有回答。
1995/3/16
终于决定留下来。我搞不清变化与否的涵义。爸爸没有说什么。这一点我会很感激。
1995/3/17
那天晚上欣枕着从前的日记,不眠之夜。
4
欣偶尔也想如果当年和小飞一起走了,现在的自己又是什么样子。总觉得自己骨子里是不喜欢变动的人。
似乎都不大记起有没有过反叛的时候,记不清自己忧伤的眼神又是什么颜色。
白天和黑夜是分界。
女孩说我们没有分别,没有年龄的限制,我们都不能把握自己,存留是一种妥协,区别只是有人心安理得,有人一直清醒地痛苦着。
也有人说,我们的心要无限包容,包容这个痛苦的世界,我们才会懂得快乐。
欣发现自己的生活慢慢有了一点变化。欣看着讲台下的孩子(在心里欣一直这么叫他们),看着一张张脸,激情与苦闷,慢慢灼下痕迹,欣的心微痛。
欣从前觉得站在讲台上的自己也是一种任务,授完自己的课程是分内的事情,期末一张考卷等于告别。每年的重复,再怎么有趣的事情都会很机械。而这种生活在别人眼里有着一分稳定的薪水,似乎不知愁苦是何物。似乎别人觉得满意了,也就说服自己,我确实拥有很多,该知足。只是像当年问小飞的,你快乐吗,欣也只能蹙眉。
欣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是平静的,却打上了问号。
5
女孩在信里一直说食堂二楼的酸辣粉有多好吃。
欣和几个老师一起去吃,放了许多辣酱。欣辣得满面红色,喉咙都疼了。
欣在想,我们做着不属于自己的事,自己不喜欢的事,我们还是呆在生活的手心,能做的变动,也许只是和心对话,去感受它的跳动。
从前按部就班地读书,取得学位,再工作,总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久了,不问快乐是什么。以为这是对生活付出的代价。
欣开始写日记。临睡前,发现自己很老,还能把琐碎的事情用文字组合起来,与专业术语无关的那种,沉默了很久。
女孩说如果我看一本书时感觉不到情绪,如果我把这当作打发时间的方法,我不会原谅自己。
欣看看自己,许多事早己成为一种习惯。这真恐怖。
6
女孩说安妮的文字只是她的一个阶段。她相信极度寒冷之后,更能体会什么是温暖,更知道感激。
女孩说几次在楼梯上她都和欣擦肩而过,她没有想过招呼,只是看着欣匆忙地走过,她说喜欢欣唇角的一片宁静,让人看到光明。
女孩提到另一个名字,于帆。
女孩在信里说她无比地想念她。于帆在新西兰。
于帆对女孩说的最后一句话:流浪还没有开始,难道我的生命己经结束?
女孩问欣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去西藏。
欣看着女孩的文字,暗淡之中终于有了一点明媚。
7
临近期末的时候,欣忙碌起来。
小飞在元旦前夕飞回来。小飞不喜欢泡吧。小飞呆在欣的家里,欣给她看从前的日记。
小飞打印了一些女孩的信件。
小飞说,她不是没有试过去改变去坚持,只是转身看见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
女孩在信里开始叫欣老师。
欣越来越能吃辣的东西。
欣开始注意楼梯上与他招呼的不招呼的年轻面孔。他不知道谁才是她。
8
末考日期安排下来了。女孩在信里说,考试让她厌倦。不抗拒了。只把它看成某种及格的游戏规则。
女孩说她在考场看到了欣,欣穿深蓝如海的毛衣,目光安静。她在角落里。
欣以为自己可以知道哪一种变化是箭头向上的,哪一种变化是箭头向下的,现在却不确定了。欣发现变动也没什么不好。
9
END。
琦。03/1/13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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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为野兽,含有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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