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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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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谁

冰水安澜 发表于 2024-7-24 15:31:12 浏览:  726 回复:  0 [显示全部楼层]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他进来时全身都湿透了。红棕色的头发已经有点长,它们潮湿的贴在脸上,像一种正在滋生的野性植物。他踢掉脚上的鞋,安静地走进卫生间去。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座城市这样多雨,有些角落却总洗不干净,让一些东西残留下来继续腐败。

  她座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看书,是关于星座和占卜的。她喜欢并且相信这些,觉得有些在劫难逃的意味在里面。所以就没有抗拒,只是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把室内温度调到13度。她认为这是一个好的数字。充满背叛、颠覆以及毁灭。她一边看一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她很冷。当她确实感觉到冷的时候,她坐上沙发把椅垫抱在自己的怀里,也压在冰凉的脚上。

  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头发有一点湿润,散发出薄荷味道。他穿的是耐克的棉布体恤,和洗得发白的破洞的牛仔裤,不穿鞋。他不喜欢鞋,他从前对她说过,我想我的脚趾还是必须拥一定自由。
  他坐在沙发上。因为冷,他打了一个喷嚏。他于是直直地看她,希望她能明白,把温度升高。她也用同样的眼光看他,但她不希望他能明白什么。她微笑。然后继续看书。

  他把电视打开,听点歌台放音乐。那些音乐总是很嘈杂,不然就是哀怨的情歌,不曾明媚过。屏幕上会出现许多乱七八糟的字,大约是为某医院或者技术职业学校做广告,所以画面很不清楚。他把声音开到很大,因为到了王菲的歌《只爱陌生人》。他很喜欢那些歌词。

  我爱上一道疤痕
  我爱上一盏灯
  我爱倾听转动的秒针
  不爱其他传闻

  林夕的歌词总是写得很精致。就像那些旧片的回放,就像回忆。

  他斜靠在沙发上,眯起眼睛。整天的工作,他很疲惫了。有时候他会希望她能为他做饭洗衣,可是她什么也不做。她只会花钱。然后他睡过去了。

  她把书扔在地上,任它摊开,冷气吹在上面使它就刷刷地翻页。直到最后一页的空白才停止。她从他手中拿过遥控板关掉电视。她继续看书。她忘了她刚才看的是哪一页。她于是就开始搜索,可是依然找不到那一页。她其实是忘记了内容。

  天色暗了。是晚上的八点过。他醒了。她在地板上睡了。他漠然地看着她。他想她还是漂亮,或许他还是该爱她。他抱她起来,但是不小心弄醒了她。她以一贯懈怠地眼神环顾四周,一只手揽住他的脖子不松开。他把她放在床上,并告诉她他即将出门。
  她依然不放开他。
  他知道她的意图。于是俯身下去吻她。他喜欢她的眼睛,是很沉郁的黑色,看不见尽头。他的嘴唇还没有触到她,她就推开他。他冷冷地笑了笑。那个笑容就凝固在脸上。他还是出去了。

  他去了一间酒吧。他不喝酒,只是坐在吧台前笑着看一个女服务生。他脚上的木屐被他踢掉,落在地上。然后他点燃了一支烟,像鱼一样的开始吐着泡泡。他笑了笑,露出他整齐的牙齿,只是隐约地让人看见它们已经不再洁白了。

  半夜他回到家里,全身湿透。他在黑暗里掏出钥匙,开门。他把身上的水擦干,冲了冷水澡,然后走进房间里去。他带着给她买的晚餐。有时候,他觉得他是有义务给她温暖的。

  她睡着了,在床的中央蜷缩起来,就像腹中的胎儿的姿势。她穿他的棉布体恤。她总是喜欢穿他的体恤睡觉。

  他叫他起来吃饭。他开了灯,她于是就睁不开眼睛。她的眉头紧锁,喃喃地叫他关掉灯。他没有顺从她。她就从床上跳下来野蛮地按掉开关,继续去睡觉。
  他很平静。他说,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你就不饿吗?他的声音很暖。她才缓缓地坐起来,睡眼朦胧地样子真像个小孩子。她接过他递过来的食物,看了看没有吃。她问他,你为什么不买香草味呢?你明明知道我最喜欢那种口味的。他背对着她坐在床上,他问她是不是还要他去跑一躺。她没有说话。


  他有过很多女孩。他只爱过一个,但却不是她。

  那个女孩叫做澈。他却叫她小白。小白小白地喊她,就像他舌头摆的那个姿势,很简单,那时候他想他追求的或许就是这种单纯的幸福。不需要太多的钱,应该有一间够两个人睡觉的小房子,也可以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应该有间厨房,天花板不要太高。他每天从公司上完班回来,能看见他的小白在厨房里为他烧饭时的背影。
  他曾经无数次地向小白描述这样虚无而美丽的未来。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十六岁的孩子。都是漂亮而明亮的孩子呵。

  放学以后他用单车载着小白在学校后面的泥路上玩,看那些爬在墙上的葱郁的藤萝,像绿色的瀑布那样有生气。小白常常看着它们流下眼泪。那是他不能领略的忧伤。他喜欢载着小白骑单车,每一次小白总是在后面竭力地尖叫。
  秋天他们看漫天飞舞地落叶。小白说,不知道在这些蝴蝶身上走路,它们会不会疼。他不理会这些问题,他管落叶叫做落叶。但他看着它们急速旋转飘落的时候,心里总会难受。他无能为力地看转瞬即逝的美丽。

  冬季的时候他们看雪。北方的小城四季分明的,真的很好。他们看一些美好的事物的时候可以没有语言,只是手牵着手,让对方感到自己的存在。他们的爱是原始的。

  后来他考到南方的大学。而小白高考失意,留在那座小城,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生活。那些时候他打电话给她,开始每周打,后来每一天都打。他把几乎全部的生活费都用在了打电话上面。
  有一天小白告诉他,请叫我清澈。这才是我的名字。他说好的,澈。可是他觉得这个字读起来没有以前的单纯美好,感觉像无所谓,像什么都没有了。撤,清澈。他在这头念着她的名字。
  他告诉她他现在的生活,学习不繁忙,每晚三个小时的时间去打工,赚能维持自己生活的钱。他真的不需要很多钱。他决定大学毕业就回去找她。他只想和小白一起。

  澈给她写信,一开始每天写,频繁地。她和他讲她的辛苦,帮别人带孩子,孩子哭,孩子吵,别人不满意便不给付她工钱。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忍受,她要生活。
  澈家里人看不起她。学习不争气,考不上大学,而且还是女孩。或许她是不是她家人的出口。可是之前他们在她身上寄托了全部的希望。
  他读到这些信心里总是难受,但是还是反复地读着。他发现信纸上隐约的她的眼泪。

  澈的信在他大三那年渐渐地少了。一星期一封,后来一个月也不见一封了。信上的字迹越发地潦草潦草,看起来很模糊的样子。总是告诉他,她很好。可是他在电话里问她很好是多好的时候,她却不说话了。

  那年冬,他攒足了钱乘火车回去看她。她家已经完全不成样子。她的父亲已操劳过度死去了,母亲也跟着别人跑了。只有个八十多岁的奶奶还在,见了他先是惊,然后就是大哭。造孽啊,这孩子!做了见不得人的营生。
  他在她家等她回来。
  等等等。晚上他终于见到了她。她在外面敲门,木头的门被她敲出沉闷的声响。奶奶开了门,她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一身酒气,混合着不知名的香水味道。头发很乱,长而潮湿,遮住脸。把高跟鞋拎在手上。大衣的领口是解开的,看得到里面穿的衣服。

  他叫她小白。然后换了种绵长的语气叫她清澈,澈。

  澈歪歪斜斜地走到他的旁边去。啪嗒,那双高跟鞋掉在了地上。她看见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表达。眼泪就流下来了,顺着她的脸流去了很深的地方。
  他让她坐下。他问她,这么冷的天气,你这样出去不冷吗?他想用自己的手温暖她,然而他发现自己竟是一样没有温度的人。
  第二天他早早地走了。回到他念书的那个城市。他还爱她。但是他没有说。他觉得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废话了。爱能当饭吃吗?他知道自己会回来,带她离开那个地方。

  毕业的时候他是二十二岁。因为去实习的时候做得好,有家网络公司点名招他做技术员,一毕业就上班,待遇不错,还帮他租了房子。他想他真是个幸运儿,之前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小白,澈,那个他死心塌地爱了六年多的女孩。
  于是他回到他北方的故乡,拿一些钱安顿下父母之后,就带澈走了。火车上他们只是手牵手,没有语言。澈依然是原来那个样子,苍白的脸,眼睛黑,睫毛很长,身材非常瘦削,长头发,黑亮的。他侧脸看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瞳仁变得很深很深。让人不安甚至恐惧。但是他想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澈从来不要他给她戒指和项链,她从不要他送她什么。澈每天在家给他烧饭洗衣服。只是他看不见她烧饭的样子,他总是很晚才下班,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洗澡完吃饭就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就睡觉了。
  他睡觉的时候喜欢拉着澈的手。他觉得澈她没有温度,她手指冰凉。他希望他能温暖她。可是他自己也是没有温度的人。

  他发现澈常常会失眠,半夜起来上网,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许多文字发到未知的网络那头。他明白她的寂寞却不知道怎样安抚。他确实也是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他上班,卖弄自己的脑细胞赚钱,以此养活自己,也养活她,给她她想要的任何。尽管,她什么也不向他索取。
  澈有有时候起来对着电脑把耳机塞上,听很吵的摇滚,摇摇晃晃地样子,像个孩子。那些嘶嘶地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刺耳。他不介意。

  礼拜天他也带澈出去逛街,他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澈笑了,干干净净地笑。可是她的瞳仁依然很深。澈说她不喜欢看他穿衬衫和西装时的样子,有点衣冠禽兽的味道。然后两个人一起笑。澈说喜欢他穿宽大的棉布体恤和牛仔裤,纯粹不羁。于是他们买了许多。
  澈穿他穿过的棉布衫,有一种特别的只属于他的味道,是一种薄荷洗发水味道。他和她用同一种洗发水,一直一直,从爱上对方那天就开始。澈穿着那些宽大的体恤在屋子里走过去走过来的,木屐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啪嗒啪嗒的。有时候她会忽然踢掉它们。坐在地上没心扉地笑。

  两年后澈怀过一个小宝宝。后来她自己偷偷去做人流。他不能理解,他认为她没有权利打掉他们共有的孩子。甚至不和他说一声。他第一次觉察到背叛。他反复地质问她,难道我对你不够好?为什么不要这孩子,难道他不是我和你的孩子?
  他很愤怒,把木屐踢在她的腿上,让她流血,或许还会留下永久的疤痕,将来在她的身上变相地写出耻辱两个字。她没有和他发生口头争辩,她只是穿起衣服出去了。关门的时候她听见他在房里歇斯底里地对她大吼,叫她滚蛋。

  澈再也没有回来。于是他开始有很多很多的女孩,他给她们买任何她们喜欢的衣服,寂寞地时候打电话给她们不寂寞地时候叫她们滚蛋。他的生活开始颠覆,感觉像要毁灭了。他喜欢上了13,在西方这是个不吉利的数,背叛颠覆以及毁灭。

  一年以后澈给他写了一封信,邮戳是一个遥远的西部城市。她在信里和他说那四年见不到他时她的生活。在酒吧里做服务生,常常被一些陌生男人灌得烂醉。他们要和她上床,他们可以付很多钱。她由于生活过于窘迫,和庞大的寂寞,她答应了他们。然后她发现自己更加窘迫,更加寂寞。她在信里和他说对不起,说她背叛了他,企求他的原谅。还说,被打掉的那个孩子也并不是他的。

  爱情是不能当饭吃的
  生活很现实
  我依然在酒吧里做女服务生

  他把信揉成一团,丢在烟灰缸里,这时候他身边睡着另外一个女人。他想他已经彻底地被她摧毁他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在酒吧里遇见了她。她穿男士体恤和破洞的牛仔裤,坐在吧台前。她的眼神嶙峋,脸有些苍白和瘦削,看上去是沉默的人。他们搭讪,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生活。她说。何必说得这么矫情呢,她调侃他。你说的一起生活,就是我向你索取物质的享受你因为我活得像个男人吗?
  她是喜欢一针见血的女孩。有些时候她让他觉得,澈还没有走,她就在附近的某处。是这样亲切的感觉。是她在沉默的时候。


  他深夜回家。被雨林得全身湿透。他打开门,把木屐踢在地上,啪嗒啪嗒。然后走进卫生间冲个冷水澡。出来的时候他觉得寒冷。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空调遥控器。半天都找不到。他于是野蛮地把她从床上拉起来,问她遥控器的所在。她只是沉默,她只想睡觉。
  他把灯打开。她抱着枕头抵挡这刺眼的光线,她问他,你到底还要不要我睡觉?他也沉默了。他忽然想起如果是澈的话,她不会让他如此寒冷,她也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和他讲话。但是澈背叛了她。他没法原谅她,他更不能原谅自己。

  她睡眼朦胧地从卧室出来,抱一个椅垫坐在沙发上看自己的脚趾头。她清楚地听到他在房间里歇斯底里地翻东西的声音。一块遥控板可以让他丧失理智,她漫不经心地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会,他安静地从卧室里走出来,看看空调,发现原来有手控开关。不知道这是不是很可笑,他们一起笑了,像是很开心的样子。很冷,他说。然后看到显示器上显示的十三度,他没有动手去拨。他说很冷,我去拿件衣服。

  她是一个几乎不做任何家务的人,连衣服都要拿出去交给别人去洗。可能,她只会花钱,而且是花别人的钱。她每天在家里看关于星座占卜的书籍,一页一页翻,中途放下书去做别的事,回来以后就忘记了看到哪里了。这个动作很频繁地重复着。

  他每天在外面吃东西,回来的时候带一些给她吃,常常买到她不喜欢吃的口味。她不吃,他既不勉强也不重新去给她买。他回来的时候也常常被雨淋得很湿,他从来不带伞出门。

  2003年的夏天生活是机械的重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语言。很巧合,像王家卫导的片子。他和她可能共同等待一个奇迹。可能都是有过去的人,可能都是想忘记过去的人,也可能都是忘不掉的人。

  2003年的夏天他常在四十几个电视频道里搜索王菲的声音。

  我爱上一道疤痕
  我爱上一盏灯
  我爱倾听转动的秒针
  不爱其他可能

  林夕的歌词总是写得很精致。就像那些旧片的回放,就像回忆。然后听着听着他就沉沉睡去。她把电视关掉继续看书。其实,她看的一直是一本书。有时恋物比恋人安全,至少不会遭遇背叛。

  有一天,他问她了一个问题,有时候我很想伤害你,可是伤害不了。我感觉有时候你想伤害我可是也伤害不了。她肆无忌惮地笑了。我们是不是都想报复?哈哈。一场游戏两个人都没有参与的话,应该没有输赢吧。
  又一天,他问她说,那我们能这样生活多久?她说,只要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那就永远。

  好吧。那就永远了。我们结婚吧。

  200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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