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的故事

　　夕颜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孩子，做什么都是静悄悄的。她喜欢一个人去附近的大学散步，在草坪上坐到黄昏什么也不想；她喜欢在街上买下一个手工的纸风车，然后看着风车在风中转起来；她喜欢在下雨的时候一手撑伞，一手去接从伞上滑落的雨滴。那些时候，夕颜总会很快乐地笑起来。

　　夕颜有一头漂亮的头发，黑黑的头发很长很长。她喜欢一个人蜷在沙发上，把小脑袋搁在膝盖上，让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裙子，遮住双脚，也遮住眼睛。夕颜的眼睛也很漂亮，黑色的瞳仁，深深的，仿佛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并不是经常哭，可是眼睛总是显得湿湿的，亮晶晶的，好像汪了一片湖水。

　　夕颜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歪着脑袋看窗户外面的树。那是一排梧桐，很大很高了，在她出生之前就种下了。夕颜刚刚17岁，跟那排梧桐比起来还太小了。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都是需要仰起头来看的。夕颜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一只天鹅，或者一只大雁，她要飞起来，飞得高高的，然后她可以俯瞰这片大地。

　　夕颜家一直很安静，只有两个人。她跟爸爸一起住，没有妈妈。妈妈在夕颜3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胃癌。夕颜的记忆里只有妈妈出了手术室时混乱的画面：外公、外婆、爸爸，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围住了医生，只有夕颜一个人站在妈妈的床边，仰起头看着妈妈。她看不到妈妈的脸，只有妈妈黑黑的长发从床上垂下来，抚在小夕颜的脸上。除此以外，夕颜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毕竟她那时只有3岁。

　　夕颜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记忆中只有关于妈妈的这一个画面。究竟是当时的自己太小记不住，还是自己根本不愿意去记忆中搜索呢？想了很久，夕颜还是觉得没有头绪，索性不再想了。毕竟现在的自己是快乐的，或许记得那么些陈年旧事只能徒增悲伤。夕颜有一张妈妈的照片，照片上的妈妈笑容恬静温暖，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飘动。从夕颜看到那张照片起，她就再没有剪过头发。她希望能有妈妈那样漂亮的头发，就像妈妈的生命仍旧在自己的生命中延续一样。其实自己本身就是妈妈生命的延续。

　　有本杂志上说，母亲有了孩子，生命在母亲的眼中就开始无限延长。
　　夕颜觉得这句话说得真好。其实生命的延长又何止是在母亲的眼中呢。

　　夕颜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叫云诺。夕颜总是喊她糯米糯米。
　　夕颜的朋友很少，从小到大只有云诺这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因为她平时的话实在是太少了，又喜欢望着窗外发呆，所以很多人觉得夕颜是一个怪怪的小孩。同学中只有云诺一个人肯接近夕颜，她总是主动跟夕颜说一些这样那样的好玩的事情来逗她开心。
　　夕颜是很感激的。

　　她一直记得云诺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孟夕颜，你的头发好漂亮呀。”那时她们上小学二年级，在那以前从来没有人跟夕颜说过话，更没有人夸过她。第二天，云诺带来了一把桃木梳子和一个蓝色的皮筋儿，要给夕颜梳辫子。夕颜红了脸，坐在云诺的前面，让云诺一点一点地把她长长的头发梳起来，然后用那个蓝色的皮筋儿扎了一个很简单的马尾巴。虽然是最简单的辫子，可也让夕颜感动了很久。
　　那个时候她8岁，从妈妈死后，就没有人再给她梳过辫子了。
　　可是现在有了云诺。

　　云诺说，这把梳子是我妈妈的，你看好看吗？
　　夕颜说，好看啊。
　　云诺说，那你喜欢吗？
　　夕颜点点头，说，我喜欢呀。
　　云诺调皮地笑了，那我送给你吧。反正我妈妈有很多梳子。

　　从此，那把梳子就一直带在夕颜身边。她常常把它拿出来看看，然后用它给自己梳一个马尾巴。夕颜没有见过云诺的妈妈，可她猜想云诺的妈妈一定是一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妈妈，就像自己的妈妈一样。
　　每次夕颜这样想了，过后她总会笑起来。因为她脑袋里关于妈妈的记忆少得可怜，是绝对没有办法知道自己妈妈的具体形象的。可是夕颜还是总是这样想，总是拿自己的妈妈和云诺的妈妈做比较。
　　云诺知道了以后半天没有说话。在云诺看来，究竟自己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妈究竟爱不爱你。可是夕颜没有妈妈。

　　“糯米，你说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天堂？”
　　有一天她们一起逛书店的时候夕颜低着头悄悄地问云诺。
　　“有吧。要不人死了以后都去哪里了呢”
　　云诺看着夕颜认真地说。其实云诺自己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天堂，只是她不想看到夕颜失望。
　　“那我妈妈现在是不是在那里呢？天堂离我们远吗？”
　　“你妈妈一定在那里啊！可是我没有去过天堂，不知道远不远。嗯，总有一天我们都要去那里的，你会看到你妈妈的。”
　　云诺想了想，又拍拍夕颜的肩膀，说：“你妈妈会给你梳辫子的。”
　　夕颜看着云诺，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了。

　　爸爸今天早早回家给夕颜做了一顿晚饭，让夕颜很吃惊。平时工作很忙的爸爸基本上不到夜里十一点多不会回来，更别提给夕颜做饭了。每天家里的饭都是雇钟点工给做的，夕颜不想吃，可是没有办法。
　　“颜颜，爸爸今天想跟你说个事。”
　　吃饭的时候爸爸开口了。夕颜抬头看着爸爸，她从没见过爸爸这个样子。平时的爸爸跟夕颜说话，都是直接切入主题，从没像今天这样欲言又止。
　　“怎么了爸爸？有什么事啊？”
　　“你现在17岁了，是个大女孩了，有些事情爸爸希望听听你的意见……”
　　“爸爸你直接说吧，怎么了？”
　　“爸爸……想给你找一个新妈妈，好照顾你……你看，爸爸工作这么忙……”
　　夕颜愣了好一会儿，好像没有听懂爸爸在说什么似的。爸爸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她望着爸爸，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第二天早上，夕颜在爸爸枕边留了一张小纸条，就上学去了。纸条上面写着：“爸爸，给我找一个新妈妈吧。你把我从3岁带到17岁，现在还要为我的生活奔忙，实在太累了。我想妈妈她在天堂也不会怪你的。我也不会怪你的。我和妈妈都希望我们一家幸福。”

　　“颜，你的新妈妈怎么样？她对你好不好？”
　　三个月以后的一天，云诺这样问正在看梧桐的夕颜。夕颜的爸爸已经和一个女人结婚了。那个女人是夕颜认识的一个阿姨，以前她老是上夕颜家去看夕颜，有几次她都想给夕颜梳辫子，可是被夕颜挡了下来。不过夕颜并不讨厌她，夕颜知道那个女人是温柔的，也是美丽的，而且，她很爱夕颜的爸爸。
　　“嗯，挺好的啊。”夕颜轻声说。
　　云诺看了看夕颜，就没有说什么了。云诺知道夕颜不会撒谎，她说好，就是好，不会隐瞒什么。而且，夕颜的辫子已经不需要云诺来梳了，她的新妈妈会给她梳好几种发型呢。

　　夕颜还是喜欢一个人去附近的大学散步，在草坪上坐到黄昏什么也不想；还是喜欢在街上买下一个手工的纸风车，然后看着风车在风中转起来；还是喜欢在下雨的时候一手撑伞，一手去接从伞上滑落的雨滴。这些时候，夕颜还是会笑起来。
　　只是夕颜的头发不会再垂下来，遮住裙子，遮住双脚，也遮住眼睛了。她的头发常常被新妈妈扎起来，用各种颜色的漂亮缎带系上一个个蝴蝶结。夕颜还是常常把云诺送给她的那把梳子拿出来，只是她不再用它梳头。
　　夕颜妈妈的照片被新妈妈放进了一个新像框，端端正正地放在夕颜的书桌上。夕颜每天放学回家都可以看到妈妈的照片，然后吃到新妈妈给她做的晚饭。有时候妈妈的脸庞会和新妈妈的脸庞重叠在一起，越来越像同一个人。这时夕颜记起了云诺的话：“自己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妈究竟爱不爱你。”
　　“糯米的话有时候还是蛮有道理的……”
　　夕颜有时候会这样对自己说。

　　17岁的夕颜相信自己的妈妈是爱自己的。无论是在天堂守护自己的妈妈，还是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做这做那的妈妈。
　　“只要爱自己，就是自己的妈妈。”
　　夕颜后来这样对自己说。说的时候夕颜笑了一下，很漂亮。她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夕颜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它还在继续生长。
　　就像夕颜的故事一样，还远远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