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楼下的小孩叫做乱,他很闹,像只鸟一样在院里飞。不知道是谁给起的名字,或许是他妈妈,在天花板泛红的一个周五。
乱3岁的时候,城市里流行在心里种花。我顶着月光种下一朵,我叫它手帕。手帕需要阳光,那个夏天没有夜昼,光盘在光驱里寂寞地转动,吱吱嘎嘎,一瞬间,门缝外看见苍天大树和上面的脚丫。不知是水喝多了,还是饭太凉,我的手帕没有发芽,预期的结局,云里雾里。收音机里有人在不知死活地说,应该庆幸你不是那朵凋谢的花。
当我用西瓜汁假装粉红色眼泪的2点半,乱在沙滩上玩耍,他的四肢展开,一动不动,让我弄不清是他在玩沙,还是沙在玩他。
二
也许在沙堆里浸泡了太久,乱的头发变成了金黄金黄的颜色,在8岁的时候。天上没有灰,雨下个不停,窗帘上的竖形条纹框住了墨香,一转弯,遇见了指间的阳光。那个人叫做三藏。
我眯着眼细数地上有多少根头发多少片落叶,伴着一杯牛奶的轻声叹息,擦身而过的是一场天经地义的喧哗吵闹,大婶的胡子冲到了天上。大婶的胡子?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忍着笑看蚂蚁排队回家,乱夹在其中目不转睛地看他妈妈气急败坏地左拿铁锅右拿扫帚,不错的眼神。他的手指很长,摊开来挡住了昨日的水,来年的光,在太阳下的8岁男孩,满目的金色竟也不怎么张扬。
三
经过长时间的修炼,我习惯了在课堂上看着漫画睡着,这一睡就来到了老师的鼻尖上。长着薯片脸叫做可比克的老师以猛虎下山的阵势问出你们猜我今年几岁啦这样的惊天骇问。一个惊雷后我睡眼朦胧地站起来低喃了一声,三藏。而后我没有看到同学们差异的表情,没有看见可比克膨胀成包子的脸,但他的声音还是听见了,这位同学,先把你的口水擦了……
被罚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我不再期望脚边的尘土能够翩翩舞起华尔滋,因为我一留神就喜欢上了摇滚。远处的演唱会正如火如荼,在乱双臂的来回摆动下。操场上扫着地的男孩一脸认真,他的眉间闪耀着这个年纪所不具备的成熟坚定。12岁,这样的好光景。
四
想看的书忽然变得很多,脑子里有个怎么也填不满的仓库,放着美好。我踩着美好一层一层地爬上书架的顶端,踮起大拇指触到了光怪陆离的第十四行字。西行。
烧好的开水可以喝,但真的喝下后你会后悔吗?安静的阅览室里一个长裙子的女孩这么问我。我望着窗外的树叶迷离,一周后有了答案,要后悔的话,什么都不用做了啊。
夏天的日头高高在上,我看不见影子和路,在书的后方。一首记不起名字的歌谣站在脚面大呼小叫,说是前面有人。我不听,撞上了。一张扑克脸横在路边,15岁的乱不说抱歉。他的眼瞳很漂亮,第一次我审视起了这样的颜色,清冷的紫。
属于他的冷静,不后悔的光。
五
早已过了可以在地上打滚的年华,我在身上挂起了金属链条,直拖到地板,走起来叮噹作响时引起了公车司机的一惊一咋。我面无表情地看他,蒙住了眼睛,像就要数到一百的孩子,在迈出脚的那一刹那不会在意姿势是不是能够登得上大雅之谈。
学校的后面有个寺院,又宽又大,收5元钱的门票香火旺盛。寺中弥烟缭绕,清渺而上,带去了尘风留下期幻。我喜于包裹一袭烟火气息驻足寺前车站,细心端详站牌上的黑字方块和另一边的乱。上挑的眉,心里的枪,他不露声色地诠释着自己的些许张狂。乱的20岁以黑衣为伴,天知道,这样的景象也许会更长。
有生之年,我有些想问,只是有些想问,那座寺院的主持是不是叫三藏。
六
我的黑胶唱片是我的宝,就算上面点上了裂纹也不会动摇。我不喜欢cd,但我依旧买它,因为我能让它的生命绽放。
乱有三个好朋友,是伙伴。他们和他一样,志趣相投?或者可以说是灵魂样的物体根本就绑在了一条线上。温柔的温柔,可爱的可爱,不羁的不羁,我有感于他怎么会交到这么有意思的伙伴。
一个闷热的午后,昏昏欲睡,当耳朵贴上地板的那一秒,我听到了楼下的高声弹唱。第二天,乱的乐队诞生了。叫无一物。
他们的歌词很有趣,神挡杀神,佛档杀佛,听起来没心没肺得很。他们仰着头自走自的路,不跟上,就会被甩下很远。那个暑假,不linkin park,不听suede,只听无一物。
乱23岁时的夏天。
七
电视机没了图像,关掉声音,八月里就下起了雪花。一杯茶,一块靠垫,一本漫画,还有潮湿着的头发,这是我欣欣然的浅蓝生活。一垂目,年历上的日子好得欢喜,这一年,乱23。
吹着微风的傍晚,我和我的车一起上路,夕阳中童年时候生活的老屋有些褪了颜色。儿时种在盆里的树苗已经大得能够遮住炎热,长长的根须是我的衣服,不经意的一声长叹便破了丝缕。如果有天树上的精灵全都飘了下来,那就会是永远也扫不完的落叶,这一年,乱23。
今天是旅游的好时机,糖醋鱼里涌进了太多的醋,酸得牙齿没了知觉。顿时想起了抽屉里的那包万宝路。我从不拆它,我只是放着。我从不抽它,我只是看别人抽,这一年,乱23。
收到远方朋友的来信,鹅黄色的信纸写得满满当当。我回信,我很懒,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年,乱23。楼下的乱,永远停留在了23岁。”天快黑时,我把这几个字装进了信封。
八
忍不住了。
我终于忍不住向老妈提起了楼下的乱。她瞪大了眼疑惑,楼下哪有这么一个人?
没有吗…没有吗。我笑得灿烂,怎么会有呢,他只是我脑中的居民,他只是另一个人的侧影。他会出现在我的诗里,会出现在我的小说中,他是只能从我口中说出的乱。
我将一本叫做《最游记》的漫画推到老妈面前,指着封面上的一个人,他就是乱…不,应该说是三藏。
玄奘三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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