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马蹄莲。

　　１

　　小寒说我是个妖怪。
　　12岁的时候我们在孤儿院的门前分手，她被一对夫妇收养。我想起小寒问过我的问题，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我们呢，8岁的我们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不知道答案。也许因为我们是女孩子罢，那个叫小巫的女孩子撇撇嘴甩出这句话。听院里的阿姨说我是在一个篮子里飘过来的，篮子里有一些钱还有一张卡片，卡片上说这个孩子的名字是小巫。

　　小寒给我写信，新爸爸的严厉，新妈妈的慈爱，小寒说只是想念我。问我是不是依旧做着稀奇古怪的梦。
　　我不知道世上是否有这样的月亮，全部的血液集中到一点，通红通红，周边是苍蓝如海水的颜色。蓝色最终会淹没那一点血红，而我窒息般地绝望。
　　它在我的梦境里，反复地出现。
　　醒了之后，浸在自己的汗水里，小寒小小的手握住我的，用衣袖擦掉我额上的水迹，抱紧我，喃喃地，小巫，小巫。
　　那时候我们多大？10岁罢，那个梦在我10岁的生日之后纠缠，随着我的身体一起成长。
　　梦境是否召示着什么，我不明白，只是习惯了用平白的语言把它们叙述出来，摆在那里，也许是令人惊悚的。小寒说我是个妖怪，因为每个梦境都是持续的颤粟。


　　２

　　小寒问为什么没有人要小巫做孩子。小巫和小寒一样地聪明漂亮。天真的小寒甚至把问题投入妈妈那里。小寒的妈妈帮小寒梳着好看的小辫子，心里是那个孩子的眼神，与孩子无关的眼神，盛满恐惧与无谓。小寒的妈妈说，小乖，要迟到了，去上学罢。
　　小寒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成绩单上清一色的优。半工半续结束了高中。我们进入同一所大学。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的学校生活终止在初一，小寒离开后我惭惭地不会说话，应该说懒得说话了。离开学校是我自己的要求，进入大学之前我的日子是梦境和阅读。然后有一天，有人领我去参加一场考试，再告诉我要继续念书。


　　３

　　小寒带着陆同和牛肉干过来看我，我住在外面，我的沉默寡言，与别的女孩子格格不入。小寒撕开牛肉干的包装袋，把小小的块状送到我的嘴巴，我说很好吃。陆同是个沉默的男生，清秀得惊人。我们三个人常常在一起了。

　　小寒是乖孩子，因为陆同，习惯了逃课。三个人跑到后山去放风筝，小寒跑来跑去的时候，我坐在草地上抽烟，是最便宜的一种，后劲很大，入口有点甜甜的。我始终记得这样一种味道。仿佛孤儿院里的生活。陆同看着我，二个人都没有话可说。维系我们之间的是小寒的存在。陆同的手蒙在我的眼睛上时，我看到小寒跑来跑去拉着的风筝断了线。

　　小寒告诉陆同我有着稀奇古怪的梦境，小寒笑着说小巫是个妖怪。

　　有一只流血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一直。
　　小巫，不要再说了。小寒制止我。
　　然后呢？陆同问。
　　整个天空，云丝毫不动，只有那只眼睛血滴落的声音，一点一滴。
　　这是讲给陆同的第一个梦。


　　４

　　陆同写了许多的邮件，每封我都会看。深夜的时候，那些残破的字句，想象不了它们的主人看过去那么干净简单。我不知道被什么抓住了，抽烟很凶，小寒不高兴，说我会折腾坏自己。

　　我去了一个月北京，陆同送我去车站，很早的早晨，看见了许多锻炼的老人。陆同微笑，牢牢固定住我挣扎的手。很轻很快地吻过我的头发。

　　三个人又一起去了一次黄山。小寒一直想去的地方。在山顶上看日出。小寒说她知道陆同喜欢的是我。
　　有些东西拥有过才能放弃，你还记得吗，小寒。他对我更多是好奇，喜欢，但不能承担。你知道他不喜欢洗袜子，你知道他不能吃凉的东西，陆同明白你对他的宠爱。他只是被我的梦境迷惑了。

　　小巫，你是个妖怪。

　　风吹过脸颊，刺痛。月亮在眼睛里融成一滴血的形状。身边的女孩子合着梦境穿着蓝色，巨大的蓝色。无声无息地淹没了我。

　　５

　　8岁的孩子，己经知道如何掩藏自己的悲伤和恐惧，小寒一直那么爱笑，只有我知道她小小的身体在被子里哭泣起伏。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回到那段有小寒的日子。我们己经长大，知道喜欢可爱的男生，知道妒忌和悲伤，知道好朋友不可以伤害。

　　６

　　整个夏天，我呆在一条巷子里的一间屋子里，每天桌上都有一束马蹄莲，深绿的茎，白色的花朵，可以包裹身体的清香。我经过那家花店，花店的女孩花朵一样的新鲜着美丽着芬芳着。我不知道谁每天送我花，路过的时候，看一眼花丛中的忙碌。从什么时候失去的好奇心，我不知道，事情存在着，总有明白的一天，我比谁都有耐心。

　　屋里有一只小狗，我叫它同同。
　　有时候我会吃掉花瓣，同同就玩着花茎。

　　小寒和陆同订婚时，我把美丽的花束放到小寒的手心，那是我最喜欢的花，马蹄莲，纯正的象征。小寒的手依旧小小的，小小的身体有些颤抖，幸福本身是颤粟的。

　　这年的夏天，我知道我将继续念书，被保送了研究生。陆同和小寒去了深圳。桌上的花朵没有终止，依旧悄悄地漫香着。


　　琦珀兰。0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