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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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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

天葬流沙 发表于 2024-8-1 17:04:13 浏览:  719 回复:  0 [显示全部楼层]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颂把traveler45升的大包塞进旅游公司的巴士里,然后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她从腰包里拿出墨镜,挂在领口,再把刚买的一提水果捆在扶手上,接着便很认真的从里面掏出一把龙眼,剥了皮吃起来。
一个中年男人上了车,他是这支散客团队里唯一的一个和颂一样单独出来旅游的人,像昨天一样,他很自然的走到颂的旁边,然后坐了下来。
颂把龙眼递给他,他微笑着摇摇头,很礼貌的拒绝了。
人很快就都来齐了,巴士缓缓启动,沿着河内清晨的街道向前驶去。路很窄,房屋紧紧的挤在一起,像是名画《呐喊》里那张张大了嘴的变形的脸,看不出是痛苦还是快乐。上个世纪的欧洲情调还残留在很多微小的角落里,如同刚烤出的法式面包般从松脆的外皮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在这样闷热的空气里,一切都显得昏昏欲睡。
那个叫阮太阳的越南导游又开始拿着话筒无休止的说起来,颂不喜欢他的声音,嘈杂,浑浊。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中年男人,他已经睡着了,想必昨晚也是没有睡好。颂一直都很喜欢看人睡着的样子,人在睡着的时候是很真实的,没有了主观意识,所以很单纯。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导游说:“我们到了。”

胡志明纪念馆里温度很低,大家排着队,一个跟着一个走得很慢。在环绕胡志明遗体一周的时候,颂看到那中年男人很恭敬的拘了一躬,她便忽然想到了几句诗:“开始的时候,一切很安静,只是后来,忘了什么是安静。”她觉得在这种场合下想到诗是很不合时宜的,但她还是想到了。
伟人和诗,诗和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和安静,安静和伟人。总之,怎么搭配都可以。
在巴亭广场上,颂请中年男人帮自己照了几张像,因为没有带伞,颂像越南女人般用丝巾把脸蒙了起来,再戴上超大的黑色墨镜和帽子,显出一种神秘的气息。很久以前就有人说过她像吉普塞女人,为这个她高兴了很久,她喜欢一切带有神秘感的东西,所以她喜欢tibet,喜欢埃及,喜欢忽明忽暗的天空和暴风雨中的黄昏。
中午吃饭的时候,中年男人问颂:“你一个人出来家里人放心?”
颂笑了笑:“有什么不放心的,如果真要出事,就算呆在家里也会出事。”
“喜欢河内吗?”
“喜欢,但我最想去的其实是西贡,因为《情人》那本小说,法国少女和中国男人。”
“哦?没有看过。”
“是杜拉斯的作品,一个悲剧。”
“哦。”中年男人答应了一声,继续喝汤。颂忽然觉得有点心烦,于是起来去买了一个椰子,讲了半天价才讲成4000D,椰子有点酸,颂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午饭后便又是漫长的车程,今天要赶往下龙湾,很多人都说那是越南最美的地方,但颂却情愿在河内多呆几天。这是一种莫名的对一个陌生城市的留恋,像喜欢一个单词的发音般简单而豪无理由。颂想起曾有一个女作家说过河内是一座属于前世的城市,她不喜欢这种说
法,和轮
回挂钩的东西容易让人疲乏,前世与未来不过是今生的人们聊以**的工具,人类常留恋于寻找这样的不确定的东西,因为没有根据,所以不需要负责。是的,没有谁想要负责。

窗口的树开始发黄,苍老仿佛只是一夜的事。
他为她走了很远的路,花掉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一个玻璃球。她说你该送我一样摔不破的东西,她说那样她才会觉得安全。
于是他们沿着被雨水湿得脏兮兮的街一直走一直走。
窗口的树落叶了,风吹过来的时候会有点凉。
他的苍老仿佛只是一夜的事。

颂微微睁开眼睛,发现中年男人在很认真的看着她,她笑了笑,他说:“你睡得真香。”
“是啊,我甚至还做梦了呢,下龙湾到了吗?”
“马上就到了,你看,已经能看到海了。”
颂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远处隐约晃动着一片蓝,和天空接连在一起,却比天空蓝得更深,更彻底。在英语单词里,蓝色象征着忧郁,希腊有诗人说:“16岁的少女明媚如爱琴海的海水。”颂忽然想起在青海湖边遇到的Davie,他就长着一双海水般湛蓝的眼睛,当他望着自己的时候,她相信他能看到自己的心情。
酒店就在海边,房间有很大落地窗和一个小露台,颂打开窗,让海风毫无阻拦的灌进来。同住的上海老太太丢过来一个面膜说:“你晒黑了,快敷上美白一下,女孩子嘛那是要保养的。”颂哈哈的笑了一阵,很快乐的接了过来。
吃过晚饭后,天还没有黑,中年男人对颂说:“一起到海边走走吧,我们可以帮对方拍照。”颂想了一会,然后说:“好的。”
海滩上人很多,当地人摆着小摊卖水果,年轻的鬼妹们大把大把的往身上涂防晒油,然后跳进海浪里尖叫。颂把凉鞋拎在手上,踏着浪花软软的在沙滩上向前走,她的头发向四处张扬开,她清晰的感觉到它们的凌乱。中年男人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相机,一言不发。因为他们的沉默,四周显得更为喧嚣,像置身在一个刚封了口的容器中,耳边全是嗡嗡的低吟。
中年男人忽然开口说话,他说:“出来散心真好。”
颂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我渴了。”
“那我请你喝东西。”
“要买大一点的椰子,让他帮你挑,不甜的话会很难喝。”

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颂的手因为刚才抱着那沉重的椰子的缘故现在有点酸痛,她把脚用力伸直,然后整个人平躺到沙滩上。中年男人坐在她旁边,仍然是认真的神情,他似乎被旅途的疲劳颠簸得有些憔悴,轻轻邹着的眉头使他看起来像是刚刚喝了点酒,已然微醉了。颂忽然间产生了一种怜爱的情愫,这情愫顺着指间沿着她的血管向身体里慢慢滑动,然后又随着她的呼吸溢出体外,在带着新鲜海水咸味的空气里扩散开去。周围很静,只有潮水拍打海岸的声音,那喘息一般的起伏,呻吟得像是幻觉。

她出现在街对面,隔着穿梭的车辆,她看到了他,看到他忽然显露的脆弱,看到他拭泪的动作。
“我不爱他。”她对自己说。
她为自己的残忍而心满意足。

中年男人没有发现颂的哭泣,他只是默默看着波澜不惊的海面,然后笑着说:“你说要是现在海啸突然来了那怎么办啊?”
“那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我这样的老头子死了也没什么,只是你,太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年轻不是拥有生命的理由,我也会老,我也会死。”
“你们现在的孩子,总是动不动就死啊死的,我儿子也是这样,老说些活着没意思活着就是受累的话,让人哭笑不得。”
“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才会后悔年轻时为什么不让自己多一些快乐。”
颂淡淡的说:“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长不大了。”
“长不大?我昨天还是个热血青年,今天就已长出了白头发,很快就会老得走也走不动了,还说长不大。”
颂抬起眼皮,幽幽的说:“可是苍老只是一夜的事,有时甚至只是一瞬间,别人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
中年男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小姑娘,别感受那么多了,你看这地方那么漂亮,好好感受这里就是了。”

第二天全体游客从下龙湾出发,坐船去海防市。海面上热得厉害,连一丝风也没有。颂焦躁的坐在船头,扇动着被汗水湿透的粘在皮肤上的衣服,嘴唇干得像要裂开,喝再多的水也没有用。她忽然间有点想家,想念她的可以24小时不停制冷的空调,想念她的铺着竹席的大床。这样的天气让颂觉得沮丧,她想起她曾在作文本里写:“夏天就是让人想把自己从里到外翻出来,冬天就是让人想把自己从外到里折进去。”她当时很为自己的这个比喻得意。颂从小就喜欢写点东西,除了小说。她的好友樱却和她相反,除了小说,什么都不写。颂有一次问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写小说,她阴阴的笑了笑,然后恶狠狠的说:“写小说最大的好处就是,你想让他今天死,他就活不到明天!”樱告诉颂,写小说可以让人充分的感受到当造物主的快感,“想想吧,你只须拿起笔,就拥有了和上帝一样的权利,爽啊。”因为樱的影响,颂着实对写小说产生了向往,但后来却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写小说的天赋,那些在脑海里生动活泼的故事一经纸笔的传达就变得呆板而生硬,于是颂彻底放弃。
一只当地的小渔船划了过来,上面装满各种新鲜的热带水果,颂买了三个火龙果和一大带红毛丹,然后提到中年男人面前坐下来,中年男人看着颂说:“你刚才发了很久的呆。”
“你觉得观察我很有趣吗?”
“我是比较留意你,但不是因为你有趣。”
“哦?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你也很喜欢观察我。”
颂把火龙果切成四半,递了一块给他:“我在研究一个问题,一个四十多岁的男性和一个十多岁的男性到底有什么不同。”
“是吗?那让我来告诉你好了,他们的不同就是,四十多岁的男性可以当十多岁的男性的爸爸了,如果他生子很早,可能还可以当他的爷爷。”
颂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他们的不同,那就是,十多岁的男性总有一天会变成四十多岁的男性,而四十多岁的男性却永远也变不成十多岁的男性了。”
“哈哈,是啊是啊,你说得太对了。”中年男人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颂不再说话,她透过窗子望出去,海水依然散发着它沁人心脾的蓝。

她问他:“你四十多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他摸摸头:“那时我可能已经开始谢顶了。”
她有点同情的望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脑壳光光的模样:“没关系,你可以戴假发。”
“我不会用假发去掩饰的,如果觉得太难看,我可以出家当和尚去。”
她摸摸他的头,觉得很无奈。她时常会觉得他真是傻,特别是当他木讷的发呆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句话也不说,她坐在旁边盯着他的嘴唇,薄薄的两片,微微闭着。她说:“你擦上口红会是什么样子?”
他愣了愣,很疑惑的看着她,然后他说:“你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海防市狭窄而脏乱,所有的女人都穿着麻制的白色衬衣,露出来的脸和手臂黑得发亮。街道和房屋扭扭曲曲的簇拥在一起,像一团团夏日里迫不及待想要开放的花。就是在这样的街道上,颂听到了许巍的歌。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谢的蓝莲花。”
这样的歌出现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方让颂感觉到胸膛里有东西在搅动,她停下脚步,靠在一堵墙上,默默的聆听着。中年男人陪她一起停住,他们就这样站了很久,然后颂突然的,很放肆的哭了起来,她用双手捂着脸,像一个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犯人般,哭得很绝望。中年男人伸手搂住她,颂把脸贴在他的肩上,她闻到他身上汗水的味道,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渗透进他的衣衫,渗透进他的肌肤,然后和着他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缓慢的流淌。周围有人在看着他们,看着这个异乡女子的悲伤。颂想如果现在这里有个画家的话,他会不会把自己给画下来,用紫色画自己的眼睛,用绿色画自己的脸,然后把周围的一切,都涂成白色。

毕业的那天,他递给她一封信,然后他默默的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信并不长,内容是这样的:“看来我们是真的要分开了,有些人不会真的分开,但有些人会,他们分开了,就再也不能在一起。我要去遥远的地方,那里有我的幸福在等我,我希望我以后的幸福能简单一点,我累了。你不要担心,你以后会过得很好的,而我,会在远方为你祝福,我知道这话很老土,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了,你上次把《情人》忘在我家了,我看了,但看不懂,我把它放在门卫室了,你自己去拿。最后,我还有件事想不通,你为什么从来不在我面前哭,你要是哭,我一定会安慰你的。算了,都过去了,以后我希望你每天都笑,因为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她把信慢慢折好放进信封,她对自己说:“我不爱他。”

这是越南行程的最后一天了,大家坐车返回友谊关。在车上,导游把通行证发到各人手里,中年男人把它摊开放在腿上,然后低下头看上面的日期。颂想起第一天当导游把通行证发下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摊开来看,然后颂便不经意的看到了他的年龄,他的名字。这是几天前的事,但却仿佛已隔得非常遥远。忽然间,颂觉得有点渴,她拿出矿泉水,用力的喝了一大口。中年男人收起通行证,然后很轻松的对颂笑了一笑:“小姑娘,看来我们真是要分开了。”
这话让颂想起了什么,她愣了愣,轻轻的哼了一声。
“你昨天回去后没有再哭了吧。”
“恩,哦不,没有。”
“那就好。”
车子转了个弯,太阳光射进来,照得颂睁不开眼睛,她赶紧把窗帘拉上。
“这次回去后还去不去哪里玩?”中年男人问。
“哦,可能去去杭州,还不知道。”
“下次出去旅游多叫上几个朋友,那样会开心很多。”
“我一个人玩惯了。”
“习惯是可以改变的嘛。”
“恩,也许。”颂低声说。中年男人没有再说话,他渐渐睡了过去。
颂把整瓶矿泉水都喝完了,但还是觉得渴,她把手按在太阳穴上,那里在突突的跳动。她的头隐隐作痛,这痛处仿佛埋藏在脑壳很深的地方,从里面一点一点刺激着她的神经。颂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一个刚产出来的鸡蛋,带着体温和青草的气息,脆弱的蛋壳里充满着淡黄的液体,不安分的撞击着那个圆形的器壁。颂感觉很累,她很少会在旅途中有这样的感觉,这疲劳产生得那么突然,那么没有准备,那么没有前奏。隐约间,颂好象看到了一些曾很熟悉的画面,它们一张张像过电影般从她眼前飘过,渐渐的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了一层薄薄的烟雾,风吹过来,消散了。
颂再次转头看了看身旁熟睡的男人,然后她也闭上了眼睛,睡去了。

友谊关终于到了,大家陆续拿好行李下车。中年男人拿出纸笔递给颂:“留个联系方式吧。”颂接过来,很自然的写了几笔,小心的折好,交还给中年男人。然后她很爽朗的笑了笑,说了声“拜拜”,转身快步通过了关口。
关口这边的阳光依然浓烈,但和关口那边的却似乎并不一样了,颂戴上墨镜,她觉得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关口那边的中年男人目送颂的离去,然后打开那张折了很多折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请转告你的儿子,我会永远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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