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靥

题记：不爱我的我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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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天空是广阔无垠的，我看到巨大的白色的鸟从远处的阴影中呼啸着穿过，凄凉而破裂的鸣叫在苍蓝的天空上拉出一道道透明的伤痕。
那时我好想飞到天空上面去看看，云朵上面是开满了百合花还是住满了亡灵。
　　
姐姐死的那天，天空下了雪，很意外的下着……一直下着……
我看到母亲的眼泪流线般地划破苍白的面颊，看到早出晚归的父亲身上飘落的晶莹发亮的雪光，我看到母亲望着姐姐的那种眼神——爱，破裂还有绝望。我看到父亲温暖的面容突然如冰霜一样凝结起来，我看到他们脸上刚毅的倔强。

姐姐还是那么那么的年轻啊！
年轻到可以任性地说话、任性地生活、任性地做任何事。但是她却放弃了所有爱着她和她爱着的人走了。
望着她沉睡的面容，我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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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以为父母的温暖是我活下去的勇气；我当时以为他们的笑容是我苟活的能力，让我面对陌生的世界不会仓皇；我当时以为我可以幸福地躲在他们的翅膀下，再继续幼稚地微笑。
可是我再没有看到父亲深沉地如同暮霭般笑容，再没有看到母亲眼角跳动闪烁地如同深海龙宫里小人鱼般鱼尾样的波纹，再也没有靠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幸福地微笑……

一直一直都不快乐！我的笑容，散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如同顽皮的孩子游荡到天亮——游荡到天亮以后，依然不肯回来。
曾经笑容洋溢的小孩子却有了一副冷漠的面容，觉得很难过。站在十几岁的尾巴上，站在青春转弯的地方，站在一段生命与另一段生命的罅隙，我终于泪流满面。

我只看到我世界里满是冰雪覆地，周围的雪花不断被咆哮的风吹进我的衣领中，格外寒冷。
我的世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冷冰的蓝紫。临频溺毙的失去本色快要成为雪色的蓝，和即将重新复燃的火红的紫。
我沉溺在这样的世界里，与世隔绝。冷漠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没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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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来到那个如影子一样相随的梦里。
在那个梦境里面，是个铺满百合花花瓣和积雪的院落。有风吹过，地面的百合花就同落雪一齐飞扬。
一个人出现在积雪的中央，笑容温柔而灿烂，眉毛浓黑，瞳仁深邃。他走到我的面前，弯下腰，俯下脸对我微笑，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阳一样灿烂。然后一阵风，地面的百合花放肆地飞舞起来，在半空中凝结成如雪的惨白色。他的头发随风飞扬起来，发出飒飒的声音。
他带我来到雪雾森林的深处，看着那些巨大的飞鸟从森林的阴影中呼啸而过，凄凉而破裂的鸣叫在苍蓝色的天空上拉出一道一道透明的伤痕。

还是一样的情形，与记忆中的一样。

他望着那些仓皇的飞鸟对我说，你想过要飞到天空上面去看一看吗？
我说我想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云朵上面是开满了百合花抑或是住满了亡灵。

每当他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总是看到那些在阳光下变得深浅浅的斑驳的树影落到他黑色晶莹的瞳孔中。如同紫堇墨一样纯粹而诡异的黑色，包容一切，笼罩一切。
我总是感到深深的恐惧，可是每次他都会对我笑，笑容干净而漂亮。像那些明亮的阳光碎片全部变成晶莹的花朵，在他的面容上涟漪般徐徐开放。

我一直执着地相信他和姐姐、父亲母亲一样，身上都有着花朵绽放时的清香；如同我相信他的衣服上有着百合花的魂魄一样。
当我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时，时空穿梭，我微笑地合上双眼，一句话也没有说。看着风从他的脚下汹涌而起,如同咆哮的海啸。
小时候的梦境里，我好像常常能听到周围百合花源源不断盛开的声音。

他站在我的面前，高大而挺拔，长长的头发如浮云般勾勒出他的脸庞的轮廓，眉毛似笔直的剑锋一样斜斜地飞进两鬓的头发，眼睛明亮如同清辉流泻的星辰，脸上有着如同被凛冽的寒风刻出来的深深的轮廓。
他面朝我，嘴角上扬，露出白色的牙齿。我看到他如同撕裂的朝阳般灿烂的笑容，百合花在他的身后放肆地盛开。
他走到我面前，弯下腰，俯下脸来对我说：“宝贝，你冷吗？”
点头之间，他已握紧我的手。
我顿时感到冰封的世界里开满了炽热的红莲，明媚温暖。 我不再将手藏在衣服里，我任性地让冰雪赶走手上的余温。这样，他就能握住我的手，让我感受到红莲开放的灿烂还有炽热的爱。
无比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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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看过冰封的世界里雪花漫天飞舞的放肆。
我在世界的最下层，我没有见过真正的星象。只有在幻想的梦境中看见过它们银色的清辉；我没有见过红如莲花的喷薄的落日；没有见过如同黑色淡墨一样模糊氤氲的日暮下的群岚；我没有见过雪花落在百合上然后百合花花瓣飘落到地上的样子。
我只能在他的叙述中一点一点地想象它们，想得心里越来越难过。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我无法告诉他我的世界是多么冰冷与绝望。
我不希望看到他如同撕裂的朝阳般灿烂的笑容转变成灰暗的忧伤，如同黑色的暗夜里开在黑色沼泽里的一朵黑色的曼陀罗花。
　　
而当他将我的手环在他的腰间，搂着我的肩膀时，那一刹似乎斗转星移。
几百年前甚至更久，记忆的碎片又纷纷涌到我的面前，一阵一阵尖锐的忧伤划过我的心脏，我再也听不到红莲绽放的声音，再也感觉不到炽热的火焰般的温暖了，我难过地想。

我不再将手藏进衣服里，我任由冰雪赶走它上面血液留下的体温，然而他再也没有握住我的手了。
我看到他安静的笑容，如同守候在城门边上的模糊而清淡的星光，周围不断有细小的雪花撞到黑色的城墙上，如同自尽一样温柔而惨烈。
我总是想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微笑地闭上双眼，我总是想看到他安静而气宇轩昂的脸，想到热泪盈眶。

我记忆里全部的爱全部延续在他的身体里，只有我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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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没有带我去森林的尽头看那些一边悲鸣一边穿越树木高大的阴影的飞鸟。
我总是被冰海岸边凛冽的风吹得眼睛发疼，可我仍然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睛直到泪流满面……他要我闭上眼睛，我转过头来对他说，为什么那些鸟儿可以在天空里面自由地飞翔而我却必须在风里面那么懦弱？
我的心如同撕裂般地痛荡漾开来。
他清朗地笑了，笑容如同弥漫的花香，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我只能想象，他眼睛里肯定落满了那飞翔的鸟儿的影子。
我知道那些百合花的精魂开始翩跹起舞了，他的话开始变少了，看着我的眼中有忧伤如同仓皇的落日。

他走过来，俯下脸来望着我说：“我很想带你离开，我们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我看着他的面容，他脸上的哀伤的神色如同一道道深深的刻痕。
我说，其实你要我到什么地方去，我都会跟你去的。
天空的雪侯鸟仓皇地飞过，一声一声地鸣叫，一道一道嘶哑的伤口，我甚至开始相信他为我编织的这个梦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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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梦境依然是梦境，总有一天会如同水中的幻觉一样消散。而我没有想到那一天竟然来得那么快，似乎我的世界要提前终结了，我躺在冰封的黑暗中暗自难过。

当我再也找不到他坚毅挺拔的身影，看不到他如同撕裂的朝阳般灿烂的笑容；看不到他走到我的面前，弯下腰，俯下脸对我说：“宝贝，你冷吗？”
我突然觉得胸腔中一阵撕裂的痛，然后我失去了知觉，长久地没有反应。

在我闭上眼前，我看到冰雪帝国的冰摇晃震动，裂缝中汹涌而出的白色液体，一点一滴地流淌在地面上如同狭长的溪涧，最终蔓延开来，模糊氤氲，如同我消散的知觉。
我该怎么办？
我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了，所有的惨裂都显露在我的面前让我无法面对，只有每日的折磨。
　
当他的背影渐渐消散，我哭着叫他，我说，你怎么可以离开我，怎么可以只放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几只巨大的雪侯鸟横空飞过，那些清冽的鸣叫在我的瞳仁上刻下一道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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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的最后，大地上又开满了火焰般的红莲。如同很久很久前他握紧我手，如同很久很久前父亲宽阔的肩膀。
那些红莲如同岩浆一样从天的尽头喷涌出来，从云朵的缝隙里喷涌出来，最终淹没了一切。火光冲天。我回过头去看着我的世界，觉得它是那么渺小如同一个水晶花园，那里再也没有任何我想守护的东西了。

我又看到周围空气里无数的花瓣凌空飞舞，无数百合花的魂魄。
我看到他站在积雪的中央俯下身子对我微笑；我看到飞鸟的阴影落到他眼睛里面如同弥散的夜色，他眼中有着一场一场声势浩大的幻灭；我看到他站在百合花旁守候我归来的目光闪烁如同星辰，他衣服上的花魂色彩流转，风吹动他的头发向着正北方飞舞，他的衣服永远干净而飘逸；我看到他渐渐离去的背影，逐渐模糊的宽阔的肩。
眼泪大滴地掉下来，浸湿了我的脸，大朵大朵的水渍在长袍上绽放开来如同百合花。
　　
我不能拌住他离去的脚步。不能牵住他展翅欲飞的双手。
我是那么的不快乐，那么的不自由。

而他却如同天空飞翔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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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冰海边上，黑色的悬崖，白色的浪涛，翻涌的泡沫，飞翔的雪候鸟，
黑色的岩石矗立在海边。
　　
当我走近的时候，我看到岩石上绑着一个人，头发凌乱地飞舞在海风中，他的肩上，停着一只巨大的雪候鸟。
　　
鸟儿，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心中有多少内疚吗？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吗？我听到那个被囚禁的人说。
其实我想推倒这块石头——哪怕跌入海中会粉身碎骨。
那个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
他摇摇头说，你怎么会懂，我告诉你有什么用？
然后那只雪候鸟突然腾空而起，开始向着这块巨石俯冲。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撞，最后撞死在这快岩石上。鲜血在黑色的岩石在绽放，如同鲜艳的火焰般的红莲。
而捆绑那个人的链条也被撞开，那个人微笑着跌落悬崖，浪涛一瞬间就将他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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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我爱着的还是爱着我的，都是这样没有告别的离去了。
生命对我而言，就像是上帝对我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
我失声痛哭，眼泪在阳光下划了好长好长的一条弧线，洒落下无数的百合花瓣，留在我寂静的回忆里。

我的世界已经空无一人……不爱我的，请你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