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题 发表于 2024-7-27 16:13:23

寻寻觅觅前世今生


前缘未了,今生再续。

滕曼。
  我叫滕曼,我像热爱我的名字一般热爱我的父亲,或者说,我像热爱我的父亲一般热爱我的名字。
名字是父亲取的,在我尚且刚刚懂事的时候,父亲用他大大的手掌抚摸我的头发,他说,我的头发会像藤曼一样疯狂的生长,我将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小姑娘,等他的第一本书出版。
  父亲是个作家,我总是这样认为,可是母亲固执地称呼父亲为穷写字的。我不知道文静优雅的母亲在何时开始的这般那般不可理喻,至少,在父亲出走以后,母亲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拿着一张竹凳,坐在屋子门口,整日张望。我想母亲是在期待,亦或是盼望,期待父亲归家的身影,还是盼望父亲第一本书出版的消息?
  但是母亲终归还是绝望了,她依旧是整日地坐在屋子门口,只是不再张望,不再期待或者盼望。母亲的眼睛终于黯淡,在不能抑制的苍老中,母亲的眼中没有了鲜活甚至愤恨,她终于连埋怨父亲的力气都失去了,我在母亲的眼中看见的尽是苍白,可怕的荒凉。
  父亲在离家的路上又如何呢,探索,打拼,还是同样的绝望,甚至……死亡?童年的我抚摸着自己像藤缦般坚韧蔓延的头发,在迷样的名叫生活的东西中开始忍耐,是什么让父亲抛弃她心爱的妻子和女儿,是什么让我们的生活如此艰难。  

游龙。
  我叫游龙,我生活在这个喧闹嘈杂的城市里,每天,我看见身边林立的高楼,数不清的玻璃门窗,亮丽,清澈,像是直指人心。可是我知道,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是无比脆弱也无比懦弱的,就像那些光鲜亮丽的装饰,一不小心打碎了,锋利的碎片,滑过你的血脉,刺穿你的胸膛,每个人都会感觉疼痛,不是吗。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他们的脚步不再轻盈,他们的微笑不再纯真。他们匆匆地行走在这个繁华的城市中,不在乎天气,感情,或者曾经的信仰。我冷着眼看所有的一切,看世人脸上扭曲的僵硬的线条,有时候我也冷笑,当然是不被察觉的,毕竟我也只是一个俗人。
  绿灯亮了,人潮蜂拥着向对街走去,没有人注意身边人的表情,脚步,衣着。这个世界麻木了,所有所有都是荒芜的堕落的。每看见这样的人潮我总是深深的失落,我想起曾经母亲轻柔的歌谣,那份温馨,那份关怀,已经消逝,我孤身一人生活的这个世界,只是无尽的荒凉。
  我随人流一起行走,没有回头。

滕曼。
  母亲终于还是在那个冬天去世了。
  印象中的惨烈的冬天没有雪,却是连绵不断的雨,异常地阴冷与潮湿。医院里有死亡的气息四处游荡,我陪护在母亲的床前,借着清冷暗淡的灯光,看见母亲干涩的眼眸,和虚弱不堪的身体。
  母亲干瘪的手颤抖着,她已经不再年轻不再富有光彩的眼睛示意我继续阅读。我的手里拿着父亲当年写给母亲的情书,已经泛黄的信纸,父亲挥洒自如的笔迹,我不自觉地哽咽。我知道我的声音对于母亲是异常的虚无飘渺的,可是这是母亲生前唯一的安慰。
  父亲唤母亲百合,这是母亲的名字,父亲把母亲比喻为一朵清新淡雅的野百合,稀有,罕见,只在远离世俗的地方生长。我看见母亲在一次一次百合的呼唤中闭上眼睛,母亲一直没有流泪,她早已绝望,也许,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的父亲,那个曾经深情抚摸我头发的父亲,如今身在何方。他的梦中,会有脱俗秀丽的野百合生长蔓延吗。
  而我的生活,又将怎样被野百合牵绊着延伸。

游龙。
  我曾经问过滕曼,我说,这个世界还有称之为梦想或者信仰的东西吗。我看见她的瞳孔是漆黑的,深不见底,没有任何光洁,只是幽暗,她最终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亲吻我的耳垂,一遍一遍的。滕曼的脸娇小但是坚毅,浓密的黑色长发肆意蔓延,互相牵绊着纠结。我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温热气息,诡异地近乎糜烂。
  该如何形容她,是一株盛开的热带植物,还是深海幽伏的海鱼?
  我和滕曼很少有交谈。生活是清冷的一成不变,深夜的房间里,有坚硬的墙壁和厚重的窗帘,黑暗随意涂抹着深色的寂寞。滕曼熟睡时依旧是安静的,用浓密的头发埋藏她的脸还有她心里的故事。我仿佛能感受她的呼吸,均匀地,如新生的婴儿一般。
  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周围的空气,植物,声音都在加重着对我的腐蚀。我故做坚强地不让这些迂腐靠近,可是残缺是灵魂的出口,人类的本性让我异常痛苦,我明白。当我和滕曼的身体交缠,我从没有试图看清楚她的表情,我只是在她的身体中寻找慰济。
  两个被寂寞掌控的孤单的灵魂,现实是血淋淋的残酷,只能让深夜的黑暗吞噬一切。

滕曼。
  我成为了一个花匠,我看见许多芬芳欲滴娇嫩鲜艳的花朵,我总是在接触到他们饱满的花枝时感到彻底的受伤。前辈说野百合是孤傲的清高的植物,在这个飘荡着被污染的烟尘的城市是不可能生长的,可是我不愿放弃,寻寻觅觅,我那个遥远而且飘渺的前世,究竟在哪个远离世俗的角落。
  游龙的眉是浓重的,顺着他的眸他的唇,我看见白得耀眼的衬衫领,那种非同一般的洁净,像花圃里那些美丽的花,绚丽的外表,脆弱的心。我知道我们是不同的,我总是穿着又旧又脏的裙子,而他来自那些繁华的荒芜的写字楼,可是我忍不住靠近他,我想玷污他洁白的衣领,终于他的身体沾染了我的气息,我相信那些曾经的洁白也会逐渐长出霉菌,长生不灭的,死一般的寂静。
  游龙离开后,我独自面对空旷的房子巨大的落地窗,我看见这个腐朽的城市,我看见父亲的迷失和母亲的消逝,我在玻璃的中看见自己模糊的影象,眼睛里荡漾的满是邪恶,我不知道何时我的瞳孔能装满白色的苍茫的野百合。我的前世,游离在这个城市里,浸染在肮脏的空气中,游龙,是解救我的天使,还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游龙。
  我每天都在忙碌,我对着电脑绘制的整齐的表格复杂的数字,我看见周围的人僵硬的脸淡漠的表情,我弯着腰匍匐般地生活在这片阴霾的天空下。有时候我想割开自己的动脉看看自己的血液是不是会爆发着喷涌出来,我想看看自己血液的颜色是不是依旧殷红还是已经像暗夜一样浓重,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苟延残喘的卑微的生命。
  于是回到公寓,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滕曼像幽魂一般琢磨不定,我看见她安静地煮饭,长发蓬松地垂落。在我休息的时候,滕曼盘着腿坐在角落里,她只是静静地看我,如此安静,让我难以想象很多时候她的狂野。
  偶尔在清晨醒来,看见在卫生间一角熟睡的滕曼,被打破的镜子,一地带着血迹的玻璃碎片。呼吸依旧如婴儿般均匀的滕曼,蜷缩着身体,颜色惨烈。我跪下去亲吻她干燥的长发,,那些坚硬的线条,我知道一切都是宿命,我们的漂泊,孤独,亦或绝望。
  我在半夜忽然惊醒,眼前的黑暗让我晕眩,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房间闷热的空气中蔓延,我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否经历了可怕的梦境。于是起身拉开窗帘,夜幕下安静的城市,伸出手指,触到的却是冰冷坚硬的玻璃,回头看看依然熟睡的滕曼,异常恐惧。

滕曼。
  忽然有了父亲的消息,我来到那个破烂的幕场。抹去墓碑上厚厚的尘土,我看见父亲的名字,不很清晰,却是真实。回忆,儿时抚摸我头发的温柔话语,许诺写作出书的快乐洋溢,依然离去后苍茫的天空,我的眼睛干涩。
  不知道父亲死前是否在呼唤百合,是否在想念滕曼。可是世俗的空气污蚀了父亲的灵魂,像所有人一样,不同程度地堕落。父亲的墓前没有盛开的野百合,那些纯洁高尚已经消灭待尽,抬头望天,仿佛看见游荡着的母亲和父亲的魂魄,眼中依然没有泪水。
  去花圃剪了很多自己种的百合拿回公寓,插在瓶中,放在地上,摆在床上,满目的白色的人工培养的低贱的植物。我抱着膝盖等待游龙回来,我看见他开门,脱鞋,放下精致的公文包,我看见他面对所有的花朵时的一点惊讶,我说,亲爱的,野百合是我的前世,可是现在这些完美无缺的大量繁殖的植物代替了我,这和你身上的气质多么相配啊。说着我亲吻抚摸他洁白的衣领,我感受到游龙细腻的手指,我听见他喃喃自语,让我们一起消失。
  半夜起来,看见窗前站着的游龙,问我是否知道他的前世。我拿起剪刀绞烂所有地上散落的娇艳的百合,发泄我积累的憎恨。感觉尖刀划破了我的皮肤,我看见白色的花瓣上有点滴殷红,我说,游龙,谁是谁的前世,我们只是在边走边寻觅。

游龙。
  我知道自己一直躲在这座城市的背后叹气,终于,有了离开的机会。我将从一个繁华走向另一个繁华,从一个寂寞走向另一个寂寞。崭新的路口,依旧是陌生的人群,蜂拥着向对街走去,可是这个世界拿着刀子逼在你的颈动脉,我不得不离开。
  那天我看见公寓里满是白色的百合,滕曼说那是她的前世的代替。我吻她纠结着的浓密头发,我仿佛看见她年轻但是苍白的心,和这座城市一样荒芜着。滕曼的手指有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浓厚的,我知道我身上只有迂腐的男性古龙水的味道,那一刻我把她拥得很紧,或许我在为自己堕落的灵魂自卑。
  从那以后更频繁地在半夜惊醒,被无尽的黑暗笼罩,胸腔中流动着莫明的恐惧。起身看窗下的城市,那些物欲横流,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和白天在街道上匆匆行走的人们。忽然明白滕曼在半夜砸破镜子的疯狂的绝望的心情,那些沾在玻璃碎片和百合花瓣上的血滴。想起她口中虚无飘渺的前世,那些被绞烂的百合花,记忆逐渐模糊,开始幻听。耳中铺天盖地地袭来白天办公室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喧闹的谈话声,我捂着胸口仿佛一切即将这样毁灭。我是卑微的现代人,我别无选择。

滕曼。
  忽然有了勇气抬头看天,发现这个城市的上空真的没有鸟,没有自由飞翔,只有禁锢的灵魂充斥所有。有次看见飞机滑过的漫长轨迹,留下清晰的白色线条,横亘,分割,醒目异常。原来这就是所谓离开,平静的,没有声音。
  我如平常一样在公寓里煮饭,和游龙之间少有的话语,沉默的亲吻。奇怪的离别,竟然没有感伤。我知道一切都将照旧,他的行走,我的寻觅。这个社会上演着一幕幕这样的情景,表演者尽是面无表情。
  想起荒诞的母亲,出走的父亲,悲惨的童年。我所寻觅的,悲凉美好的前世,盛开的野百合。想起自己许久没有流过的泪,光滑的皮肤和很快愈合的伤疤。想起游龙曾经的提问,关于梦想,关于信仰。心痛,隐约的。
  抚摸花圃里那些正在生长的植物,脆弱的身躯,轻易就被折断。那些粘稠的汁液是她们的眼泪,还是蓬勃的血液。回忆游龙浓重的眉,回忆那晚他问我是否知道他的前世,似乎感觉他的迷茫。拒绝的回忆,却刺进心脏,伤我最深。
  行走的始终在行走,寻觅的依旧在寻觅,那些清新淡雅的远离世俗的野百合,一定盛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的灵魂将牵引着我飞翔,没有污染的天空,清澈的水和眼泪,没有麻木和淡漠。我的前世,我的野百合。

游龙。
  飞机升空时有巨大的轰鸣声,仿佛阻隔一切。我闭上眼睛,忽然想起自己正在离开,这个曾经充满怨恨充满蔑视的城市。眼前有很多灰色的画面,忙碌的写字楼,淡漠的街口,我告诉自己,恣意地回忆吧,过去的都将被丢弃,没有什么值得挽留。
  滕曼说,我们只是在边走边寻觅。我想起她漆黑的瞳孔,蓬松的干燥的头发。我知道我们有着不同的忧伤,却享受着同样的寂寞。她所寻寻觅觅的那个前世,那些纯真的美好,然而这个灰色的世界给她的又是什么,惨不忍睹。
  我注定行走,忙碌,目的明确又好像没有定向。那些表格,数字,金钱,职位,那些完全枯萎的被世俗熏黑的东西,可是此刻我越来越向他们靠近。我在每一个黑夜告诉自己我的无奈我的别无他法,因为我无处诉说我的懦弱。记忆终会消逝,但是寂寞蔓延。
  睁开眼,没有灰色的像雾一样萦绕的云层,我看见飞机场后那块宽敞的空地,野草放肆地生长,浓密的,深绿色的,依稀还有古旧的枯井。白色嚣张地刺激我的眼球,那些健康的花瓣,黄色的花蕊,我知道那叫野百合,稀有,罕见,只在远离世俗的地方生长。
  那些纯真的美好。原来,只是寻寻觅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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