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蓝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鸟儿在她卧室窗前扑楞楞的飞过。邻居的卷毛狗发疯般的狂吠不止。许多男人和女人见过的没见过的拥挤在她家小小的客厅里切切私语。那些恐慌和诡异的眼神让她想起外婆故事里恶毒的皇后和诡谲的大臣。她小小的身躯在沙发里瑟瑟的缩成一团。妈妈在不远处的地板上躺着,浓密的头发像不小心泼洒的墨汁在地上零乱的铺展开来。她的嘴角挂着微笑,那是一种她从没见过的无法理解的微笑。以至于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那笑容像海藻一样湿漉漉的缠绕着她的梦境。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子举着一个硕大的照相机对着妈妈咔嚓咔嚓的拍个不停。闪光灯像一道道闪电疾速的划过她的眼前,刺痛她的眼睛。年轻男子经过身边的刹那她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冰冷、压抑但很清晰。半个小时后,妈妈被抬出了房间,猩红的地毯上留下一个刺眼的白色人形。乱哄哄的人群散了,他被叔叔领走。临出门的时候她听见一个苍白而干瘪的声音——唉!作孽唷!
十年后,她赤裸着身体躺在阿正的怀里。
“你一定也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吧,水性扬花像那个自杀的笨女人一样。”
“女人就是女人,没有好坏之分。如果死亡可以达到目的也未尝不可。”
“呵呵。。。。。。看来,你才和她一样。”
“也许吧。”
我们彼此隔离又企图窥视,就像黑暗中盲目前进的鱼。。。。。。
夏季对于许多动物来讲都是充满诱惑的季节。尤其是在夜晚,那些暧昧、放纵、危险、混乱的气息合而为一,在妖娆变幻的霓虹中蛊惑着那些伺机而动的魂.她喜欢这样的场面,循着本能,简单而原始。
在桃吧昏暗迷乱的舞池里,她就像一只昼伏夜出的兽注视着那些疯狂尖叫的人们。
“桃桃,这里所有的人都彼此隔离又企图窥视,就像黑暗中盲目前进的鱼,体会着陌生肌肤擦身而过时的瞬间快感。”在吧台前高高的转椅上,她一只手举着酒杯,一只手抓住椅被对着吧台里的年轻女子轻快的说。
“adile,你就像她一样——美丽而且疯狂。”桃桃指着吧台上一盆生长着茂盛叶子的龙舌兰幽幽的说。
“它?叫什么名字?”
“撕蓝。”
“呵呵,我喜欢这名字。”
“送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看着舞池里一张张意乱情迷的脸。
“adile。”昏暗的过道中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就在转身的刹那,突然一种熟悉的味道像一只苍白的手缓缓的拂去了记忆的灰尘。惶恐的眼神、刺眼的闪光、猩红的血液变成了一片冒着湿热气息的沼泽缓缓的把她吞噬。隐约中,她再次看到了那个躺在冰冷地板上的女人以及她唇边的那丝微笑。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滞重的疼痛让她找回了现实感。
她缓缓的放慢脚步,转身——在与他几乎没有距离的距离中无声的对视。那是一张瘦削并且并不英俊的脸,可他有恰到好处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掩饰了所的暗涌和假象。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有不愿提起的往事。”
“哦?”
“你吸烟的表情很压抑,那是努力遗忘的姿势。”
“呵呵。。。。。。你有丰富的想象力,可这不该是医生的品格。”
“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
“因为你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
“什么味道?”
“尸体的味道。”
她看上去那么安静,可他知道她从未安静过
她躺在他的怀里,浓密的长发显出纠缠的样子。她闭着眼睛的时候似乎总不能安稳。两道乌黑的眉毛始终纠结着,偶尔柔软的身体会突然一颤,似乎受了什么打击。他看着她那张依旧年轻的脸,感觉到生命的力不从心。
他记得她把那段血色弥漫的童年往事娓娓道来时淡漠的神情。
“我八岁那年,妈妈和一个男人私奔。后来那个男的另结新欢,妈妈不甘心把他杀了,然后自杀在家里。我记得她死时脸上的表情,那是个特别清晰的微笑很满足的样子。呵呵。。。真是个笨女人。”
他始终猜不出这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子心里究竟有着怎样深不见底的晦暗,可他知道她一直努力的抗争。像逆流中的鱼儿,企图阻止命运的河水肆意的把自己带走。
adile,这是个奇怪的名字。他甚至不确定这个词语的发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国度,古老得艰涩。一如她的生命。
激情褪去的午夜,她坐在月光如水的窗台上。房间内没有开灯,窗口微弱的光线中是她美丽身体的剪影。那是个充满生命活力的躯体,那是青春的象征。可是在不可抗拒的命运中她过早的被抽去了灵魂,丧失了生气。
她看上去那么安静,可他知道她从未安静过。在桃吧她疯狂的跳舞、赌博、宿醉。连做爱的时候她也是激烈得近乎疯狂。在那些滞重的付出与掠夺中,他就那样看着她一次次盛放又一次次颓败却无力挽回。
“阿正,不知为什么这盆撕蓝开始掉叶子。”窗台上,她一边抚摩着龙舌兰碧绿的叶子一边幽幽的说。
“是吗?改天我让白斩帮你看看,他对这些花花草草很在行。”
“哪个白斩?”
“就是那天在桃吧向我们打招呼的年轻人,他是我的朋友。”
“哦。”她没什么印象,只是模糊的记得那个人习惯把右手放在耳垂处来回的揉搓。不过是谁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因为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阿正两个人。
她学他的样子摸了摸右边的耳垂,然后笑了笑。“她一定让你刻骨铭心。”
周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阿正去加班,桌上放着他准备好的早餐跟牛奶。她走到桌边,拿起已经冷掉的牛奶一口一口的喝着。之后,打开音箱缩在沙发里开始听《california dreaming 》这是她最喜欢的英文歌曲之一,她喜欢mamas ﹠ papas清澈感性的合音。过去的每一天,只有音乐让她感觉世界美好的一面。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她沉溺的思绪。打开门,是一张陌生的年轻的脸。
“呃。。。。。。阿正让我来看看你的花。他说。。。。。。”
“进来再说吧。”
她打断他,转身走进卧室套上阿正的大衬衫和牛仔裤。1分钟后,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叫adile。”
“我叫白斩。”
“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的右手。”
“右手?”
adile学他的样子摸了摸右边的耳垂,然后笑了笑。
“她一定让你刻骨铭心。”
他看着眼前这个清瘦、淡定的女子。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他把右手从耳垂上放下来。
“我还是看看你的花吧。”
“好。”她简短的回答。
他开始帮他检查撕蓝的情况,她在厨房为他煮咖啡。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摩卡浓郁芳香的味道。
她端着黑色的搪瓷咖啡杯站在门口看见正午的阳光落在他宽阔的肩上。那一刻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个会把她像猫儿一样拎起来放到肩膀上的男人。那曾经被掩埋的背影仿佛一把利刃穿透了时间的断亘精准的刺在了那道伤口上。恍惚中她听到寂寞断裂的声音。
“你没事吧?”白斩转过身时看到她空寂的神情。
“没什么。。。撕蓝怎么样了?”她飞快的收拾情绪,不留痕迹。
“有一点烂根。不过没关系。我帮你把烂掉的地方弄掉了,以后浇水的时候注意点就行了。”他没有追问什么。
“那,谢谢你。”
“没什么,我先走了。”
没有告别,就像没有问候。adile看白斩渐渐消失的背影兀自的喝着已经冷掉的摩卡。那天晚上她做了奇怪的梦。梦里是漫无边际的大漠,没有风没也有太阳,不寒冷也不炎热。大漠空荡荡的不断的向远方蔓延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株小小的植物伸展着碧绿的叶子。她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走到它的面前。突然它就那样的枯萎了。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流了很多的汗,睡衣像被水泡过一样湿漉漉的。她看着身边熟睡着的阿正轻轻的起身走到窗边,外面是流动着的夜色。汽车的尾灯萤火虫般的朝着同样的方向移动,也说不清究竟哪里去。总之是前方。她想起刚才的那个梦,突然莫名的不安。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阳台上的撕蓝竟然发现了一粒小小的花苞。她兴奋的跑过去,龙舌兰的叶子脆生生的嫩绿着,似乎突然有了生机的样子。她听桃桃说,这撕蓝已经养了两年,可从未开过花。如今竟然有了花苞——原来梦真的是反的。
第二天,她把这个消息告诉阿正。阿正说,看来白斩果然有一套。然后,匆匆的去上班了。
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隐约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体里面的哀伤。
adile整个白天都在阳台上看那粒小东西,她不时的擦擦叶子。松松土。还会放些轻柔的音乐来听。她打电话告诉桃桃。桃桃说她空虚得太久了。她说,不我很快乐。
傍晚的时候,白斩突然来访。
adile把撕蓝的情况告诉他,然后说谢谢。白斩微微的笑着说“不客气,你要仔细的照顾它,它很脆弱的。” adile说好。
他们在阳台上开始漫不经心的聊天。偶尔说说那些有关白衣的年代。她才知道他是个飘来飘去的人。她曾经听阿正提起白斩和一个女孩曾经定了一个七年之约。有关流浪、远方以及爱情。那是件浪漫而辛苦的事情。可后来那女孩离开了他。adile看着白斩抚摩着耳垂的修长手指,隐约的感觉到那个男人身体里面的哀伤。
“那一年,我去了西藏。她说过她喜欢那里干净的空气和悠远的号角。可她还是没去。记得分手的时候她对我说——你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糖果吃完之前永远不会懂得珍惜。”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情?”
“上天是公平的所以才有轮回。”
“然后呢?”
“换我去等待。”
白斩走的时候没有说再见。就像他来的时候不会说你好一样。她隐约的觉得他像一缕风一样在自己的身边打着旋,而她就那样在那些舒适的气旋中不知什么时候安然的睡了。
在那个看不见的洞中,她听见风在穿梭。
阿正还是一样的忙碌。白斩依旧会在某个午后意外的来访。她渐渐的习惯了阿正身上的消毒水味和白斩身上的龙舌兰味。她对桃桃说——我没日没夜的听帕格尼尼,然后觉得自己变成了充满消毒水味的龙舌兰,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寂然开放。
七月的时候,阿正去了海南参加一个医学会议。白斩去了云南。
整个七月她一个人在家里静静的度过。那些日子里,她经常会梦到那个躺在地板上的女人。当她从不断奔跑的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夏夜的凉风总是让她想起那个会变成气旋的男人。而阿正渐渐的变成了“别人”。
白斩从云南写手写的信过来,向她描述被暮色笼罩的丽江,以及那些柔软的铺着水面上的橘黄色的光芒。
“adile如果你现在能在我身边,你会懂得什么叫安详。”她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感觉到龙舌兰隐忍的激烈味道。
八月的时候,阿正从海南回来。为她带了精美的礼物。夜里,她看着阿正熟睡的样子突然想起好久没看到他那种特别的眼神。她把阿正唤醒,阿正看着她轻轻的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然后闭上了眼睛。突然明白很多东西是无法长久的,所以生命不允许贪恋。
阿正伏过来,轻轻的吻她。她把手臂放到他的背上,双手紧紧的勾在一起。那些紧挨着的赤裸肌肤在空气中纠缠在一起。激情褪去后的瞬间,她感觉身体被掏空。在那个看不见的洞中,她听见风在穿梭。
寂寞是爱情的征兆,爱情是绝望的征兆
“桃桃,我要离开这里,离开正。”
“为什么?”
“我已经无法感觉到了。。。。。。我不知道。”
“是因为白斩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不知道。”
“那你要去哪?”
“也许向南,也许向北。我不道。”
“那你爱白斩吗?”
“也许爱,也许不爱。我不知道。”
“那你爱过阿正吗?”
“爱过。”
“。。。。。。你走吧。”
白斩从云南回来的时候撕蓝开花了。美丽生动的样子,似乎离幸福不远。她兴奋的告诉白斩,白斩看了那盆龙舌兰表情突然变得滞重
“adile,它就要死了。”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她不是开着花吗?怎么会死?”
“龙舌兰是那种只为开花不要命的花。即使会死掉也会开出花来。”他轻轻的把她拥在怀里,无法看她那张破碎的脸。
她伏在他的肩头,无声的看着那小小的花。良久,落下泪来。
她最后一次躺在阿正的怀里。她想起了他们相遇时的情景。他那种湖水样深邃的眼神让她至今记忆犹新。可是她知道,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并非事如人所愿。她听见他轻轻的叹息。
“adile,你爱过我吗?”他叫她的名字,然后问。
“是的。”
“我不想听是的。”
“我爱过你。”她感觉到他身体微微的一颤。
“告诉我,那个时候为什么说我身上有尸体的味道?”
“你还是对它念念不忘——医生治病救人,活着的人离开,只有死人才会留下味道。那个女人教会了我这一切。”
“是吗?只有死人才会留下味道。。。。。。”
她微微的抬起头,看见他满脸的哀伤。她轻轻抚摩着他瘦削的脸,看那些红色的液体发出刺眼的光线。在她渐渐模糊的意识中,她突然觉得温暖和安详。她想起了白斩曾经说过的话——如果你现在能在我身边,你会懂得什么叫安详。她终于还是没能出现在任何人的身边,再次孤单一人。
像忽然恢复记忆的人一样她想起了很多的事情,那个被父亲举在空中的快乐的孩子,那个曾经充满笑声的温暖客厅,那些曾经开满田野的无名小花,以及白斩充满哀伤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像回放的电影片段迅速的闪现。最后那些光影渐渐的渐渐的变成撕蓝盛放的样子。
“阿正。”她轻轻的说,“原来你真的和她一样。。。。。。”
“adile,原谅我无法失去你。”
她的嘴角挂着微笑“你说过,没有对错只要可以达到目的死亡也未尝不可。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她要走同样的路。。。。。”
在生命的底端我种植只为开花不要性命的龙舌兰,把它做为手信送给那些在繁扰的街头同样艰涩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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