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 发表于 2024-9-5 14:38:19

离锁。

  我的左手心里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虽然时间让它淡了颜色融进皮肤里去。可一旦我向别人伸出左手。那壁虎尾巴一样曲折而狰狞的畸形仍会令看到的人惊讶得合不拢嘴巴。
  2002/1/19

  1995年我14岁。作为一个普通女孩子我实在应该穿着漂亮的裙子笑魇如花。就象几乎所有的14岁女孩一样无痛也无伤。母亲很爱我。作为一个普通母亲她心里希望能和我一起过上好的生活。她的笑温柔慈爱。可是她嫁给了我的父亲,把女人一生的年轻托付给他。这是她的不幸。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也是我的不幸。难怪有人说一对母女,她们的掌纹里包含着彼此牵连不休的命运。
  那个肥胖的男人嗜酒如命,他只是偶尔才出去工作,家里的开销几乎都来自我妈妈在菜馆里辛苦洗碗碟和拖地换得的微薄工资。而我必须读书,初中的学费对于我们家来说已然昂贵,更不要提说妈妈能够有些首饰或者她的女儿有几件新衣服。然而那个四肢健全的男人不但每天饮酒,心情愉快的时候还恬不知耻的搜走妈妈放在家里漆成朱红色的桃木柜子里的钱去与街口小酒店里要价低廉的**嬉笑调情,而在妈妈没有多余的钱供其支配的夜里,他就会将那无能的恼怒与可耻的欲望发泄在母亲身上。
  那些沉闷炎热的夏天夜晚啊,我常常坐在破旧平房里的邋遢地板上,头靠着朱红色的桃木柜子,听见南方夹带着河水味道的潮郁夜风混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强硬的灌进我的耳朵,看身边爬来爬去找不到食吃的老鼠,正面对的房间里,我的妈妈一直在疼痛的呻吟。
  黑暗中我的瞳孔一定放得很大,那是因为心里塞满了恐惧,就那样手足无措的坐着,坐着,一直到天亮起来,看到房门开了,在心满意足的鼾声中我妈妈安静的走出来,手臂和脖子上布满条纹状的红色伤痕,曾经那么美丽过的脸庞布满泪痕,让我想起蛞蝓爬过的印记。
  "锁,你饿了吗?"我妈妈垂下头来轻声问我,冰凉的手指划过额头抚摸我的长头发。
  而往往就是那一刻,我那被恐怖压迫得难以呼吸的心脏象是突然爆裂开来,仿佛一座高高的积木城堡般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覆盖完全的绝望。那空虚又沮丧的绝望哪!少年幼稚而柔软的心如何负担?每次都只会让我无法控制的泪流满面。
  我知道逆来顺受的温和母亲必须由我来保护。
  一个黄昏,爸爸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慢条斯理的向妈妈要钱。我看着妈妈停下筷子同往常一样顺从的走向家里唯一的柜子把手伸进其中一个抽屉摸索,动作由缓慢变成焦急,最后停下来,转过身子,我看见意外惊讶与害怕在妈妈脸上交织在一起,我看见她两只因劳动而粗糙厚实的手掌局促的松开又握紧。结实的身体微微的颤抖。
  我叫做爸爸的人显然也在看着这一切,他一对死气沉沉的眼睛动也不动的盯着妈妈。
  "钱呢?"妈妈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她紧张的回头望一眼空空如也的柜子,"我明明放在这里的……不知……怎么的……就不见了。"男人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站起来抓起暗绿色的瓶子往墙壁砸去。
  玻璃的炸裂声,那些破碎的颗粒发出幽亮的绿光一道道划过视线。
  我挡在妈妈身前,透过散落的长头发看着这个怒气冲冲的肥胖男人,他拿着半截锋口尖利的酒瓶叫我滚开,我不动。
  妈妈慌张的推我的背,我不动。
  那一道黯淡绿光在空中劈出弧度准确的扎进我阻挡的左手,我感到钻心的疼痛,手掌心血流如注。
  妈妈马上哭起来,她蹲下来抱着我瘦小的腰查看皮肉模糊的伤口。而我没有哭,我昂起了头,伤害我的男人呆伫在我面前,我冲着他扬起嘴角,从妈妈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甩了他一个巴掌,看见那黝黑的肥肉上留下了三道血痕,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在偏僻的街道上我一边哭一边抱着头放声尖叫,奔跑的速度让我意识不到肉体的痛苦,只仿佛听见绝望的声音在心里噼噼啪啪的裂开来,象发芽的树枝一样迅速生长到整个胸腔。血管在突突的跳动着,我耳朵里一片嘈杂,只看见周围的景物里一个旋涡,两个旋涡,三个旋涡。很多很多的旋涡在转啊转啊,大大小小的转啊转啊,装到我头晕眼花。
  转到眼前突然漆黑一片————1996.7.9

  我很想念妈妈,在我14岁那年在马路上把身心残破的我小心的抱回家的妈妈。想她的眼泪,想她的白发,想她在遭受一夜折磨之后问我的一句"饿了吗?". 2002/1/19

  因为我那只差点要废掉的左手,法院批准了妈妈的离婚请求,并且站在同情弱者的立场上把房子和我判给了她。
  摆脱担惊受怕日子的第一天夜里,我从墙壁缝隙中的老鼠洞里掏出了藏起来的钱,放到妈妈手里。而这个体贴贤惠的女人马上明白了这一切,她含着眼泪捧起我包扎了层层纱布的左手,嘴里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我的心立刻充满了柔情,那些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我的伤口,渗进纱布里去,浸润了血肉,引起一阵温柔的疼痛。
  可我是多么的快乐,手心里一颗颗眼泪都变成了珍贵的宝石,我紧紧的握住它们,在妈妈身边安心的睡着。
  当晚夜色温柔。
  ——1996.8.15

  我深爱着我的妈妈,尽管她一生贫穷。
  2002/1/19

  我曾经以为我从此能够和妈妈一起就可以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所以不惜用一只手来换取这在理想中飘渺的幸福。可悲的是我只对了一半,妈妈因为劳累而日渐衰老,又因为衰老的迅速而日益劳累。她的工资辛苦而微薄,我们的生活贫穷,捱过一个年头,又是一个年头。
  9月4号是妈妈的生日,那一年她39岁,却因为窘迫的生活而看起来好象49岁的老妇人,我心疼她,我在放学的路上常常经过一间卖玉器的店子,9月的第一天看见那橱窗上贴着的减价公告,红纸下面有一枚细腻的白玉戒指,石头里还有丝丝缕缕的可爱青色。老板说算好折扣只卖到20块钱,而且是最后一只,无论自己戴还是送人都很好。
  我说我暂时没有钱,然后死赖着夸耀老板娘的面相福气吉祥,于是她答应为我多留一天。
  那天晚上妈妈帮我洗头发,"锁啊,你的头发最好看了,就象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头发是一个女人的漂亮之一你知道吗?"是的,我知道了母亲,离锁的头发浓郁漆黑,那是她的漂亮之一。
  第二天我得到了戒指,妈妈在生日当天下班回家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了它可爱的青色。我高高的举在母亲的眼前,呵呵的笑着递给她。
  妈妈一怔,接过戒指定定的看着我,我害羞的摸了摸参差不齐的短头发。
  "你哪来钱买的。"妈妈好象生气了!
  "……" "说啊!"妈妈逼视着我的眼睛。
  "我,我卖掉头发就有钱了……""啪!"生平第一个巴掌来自妈妈宽厚的大手,这是她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后一次。让我的脸火烧般的痛起来。
  是的我倔强的没有哭,我捂住发烫的脸,我说"祝你生日快乐,妈妈".然后走出去。
  就象是左手裂开的那次一样,妈妈赶出来追上了我,将我单薄的身体搂在怀抱里。她又哭了,她老是哭,她摸着我坑坑洼洼的癞痢头又一次的哭泣,我知道这是幸福与愁苦交缠的眼泪……
  "别哭了妈妈,我们去走走好吗?"我把那枚用长头发换来的戒指套在了母亲的无名指上,然后用左手牢牢的抓住它,我们穿过小城一条条俗气繁华的街道,到处都可以看见穿戴整齐漂亮表情愉快的人们。他们在这不夜城里行走,就象是一群群的国王皇后和小公主一样。相比之下,可以想象那被苍老的面容掩盖了美丽的母亲和剪着癞痢头的15岁女孩穿着干净但过时的衣服手牵着手散步与这好看的景象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在最豪华的酒店前面,妈妈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不去看旋转玻璃门里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厅,出入的衣着华丽的人们,喇叭声此起彼伏的光亮轿车……可我对着一切是那么的好奇和入迷啊!我睁大眼睛看着这恍如梦境的一切,放慢了步伐却被妈妈拉着快快走。她对我说,在那里面,人们喝酒,唱歌,跳舞,打保龄球。恣意的花钱,尽情的享乐。那都是懂得如何挥霍着制造快乐的夜猫,随着金钱的味道舞蹈,一宿一宿的买卖时间和欲望——是有钱人过的生活。
  回到冷清衰败的家里,我眼看着妈妈小心翼翼的取下戒指,放进柜子里锁好。然后一面问着我的脸还疼不疼,一面吻着我的额头催促我赶快睡着。
  叫我如何睡得着。
  ——1997.9.4

  我没有告诉妈妈,在经过那些酒店的时候,她孩子左手心里的伤疤被那枚时刻提示着贫穷的玉戒指咯得发疼,也就是在那时,14岁的孩子就在心里暗自决定:有朝一日自己要让妈妈能够毫无顾忌的住在里面,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要用金子和宝石把她的桃木柜子装得满满的,要她可以骄傲的俯瞰那些人类,要她过最好的,最奢侈的生活。
  而这一切多么简单,只要有钱就可以。
  2002/1/19

  初中毕业的那一年我长出了更黑更顺直的长发,执意要离开生活了17年的西南小城去北方闯荡。
  妈妈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说,她望着我狂野而坚定的眼睛默许了一个未成年女孩在外人眼里看来疯狂又不可思议的决定。在临行的前一个夜晚,我的母亲她一边为我收拾行装一边对我说:"阿锁,妈妈知道你很坚强,你很勇敢,你的命运它很苦,可是你必须自己品尝。妈妈不会阻拦你,是因为人生就是选择,选择对了或是错,都会有另外一种命运在等着你接受。如今你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妈妈会等着你回来,希望……你可以平安的回来……"凌晨的火车。
  天还没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身边的妈妈紧闭着眼睛。借着不那么明朗的月色我看见闪光的星星泪滴,从眼角一直划过脸颊。我没有说话,轻轻的用手将星星们抚平。然后背起装着旧衣服和便宜糕点的书包踏出了家门,就在木头门吱嘎闭合的刹那,母亲的哭声响在凌晨猛然光明的天空里。也就是那凄哀的,对人生无可奈何的哭声深深的刻进我的灵魂。从此再不能假装若无其事的面对人生。
  ——1999.6.26

  当年在小火车站的站台上,17岁女孩的身边行色匆忙的人们你来我往。等待列车到来的时候,她向着太阳的方向张开左手,发觉清晰可见的一道伤痕隐隐作痛。她和她的妈妈一样闭上眼睛流泪,对未来一片绝望。可又不得不对自己说那其实正是希望。
  2002/1/19


  北京有很多高大的楼房,干燥但灰尘乱舞的肮脏空气,还有身材结实性情豪爽的男人和女人。也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酒店和繁荣的商业街,以及更多表情冷漠的人们。
  我感到无所适从,可又必须快速的适应,然后溶入这一切。
  拿着初中毕业文凭,说的是外地口音的我根本找不到任何工作。到北京三天,妈妈给我的那点钱就所剩无几。我感到害怕,但是又不能这样回家去。夜里我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游走,漫无目的的随着那些说着饶舌普通话的人们涌向这里,那里。当身上的钱只够我在旅馆过一天或者买最便宜的车票回家乡的时候,我在一条僻静的岔路里发现一间叫做between的小酒吧,金属蓝的窄门上贴着招募的公告。字很小,说急着找到新的dancing,或singer.我想也没想就去应试,一个看似老板的人问我会跳什么舞,或者能唱几度的高音。可我什么也不会。
  意外的是我被允许留下来做招待,工资不高但是有了一个小房间住宿。工作时间是单日晚上的10点至凌晨,这也是他们的营业时间。
  领班发给我们的"工作服"体面又漂亮,只是每个人拿到的衣服都不一样,穿在清一色的外地女孩身上。做为新人,有两天的时间来熟悉工作和基本的待客要领。原来的侍应BEBECA告诉我招舞者和歌者只是幌子,真实需要的正是我这样的女孩。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between是为那些有共同爱好的客人提供聚会场所的吧。"慢慢的我知道,我的老板后台强硬,开设的是供男同性恋们玩乐的高级俱乐部。为了掩人耳目,用我这些外地女孩做招待实在太适合不过。而且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充当男人们的女伴躲避不必要的麻烦,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要穿着不同的衣服梳不同的发型上不一样的妆,打扮漂亮的做着招待。
  来到这里的男人很多,我觉得意外,可更让我惊讶的是各种年龄的都有。从衣着和神色看来,他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在白天还应该有尊贵的身份和体面的职业,身边大多没有固定的伴侣。
  这样的生活很快就打破。
  工商局突然临检的夜里,有老板的手下来通报,局面顿时乱成一团,黑暗中谁把本来就微弱的吊灯也熄灭了,我磕磕碰碰的想要出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捉住了手腕。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那些道貌盎然的客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誉总能想到办法面对性取向特别的尴尬。我说:先生请您轻一点,我有点疼。男人果然放松了力气,没有遇到任何人盘查,我们顺利的由后门离开。
  星光闪烁着从窄巷上方的天空辉映冷清的街道,我看清楚他的脸,也认识他的脸——between的常客之一,容貌俊朗身材挺拔,是众多嗲气异类追逐的目标。他的出众还在于身边有个固定的同伴——柔弱白净的情人。自然两个出色的人都非常的受欢迎。
  他告诉我他很累,该来的人没有来,酒喝多了些,而家很远,他又想立刻休息。然后就望着我,那意思是在说"如果不是附近没有干净的酒店,我也不会想要去招待的家里睡觉。"我也很累,可是仍然把他带回了酒吧的宿舍。狭小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他很自觉的占据一半的空间,我知道他是GAY所以没有顾忌的靠在床边睡着。
  快天亮的时候我起来喝水,重新回到床上的时候他已经醒过来。北京的夜空是惨白色,灰茫茫的从未彻底黑过。我看见我那暂时室友的眼睛,面对着窗口微弱的光线仍然能发现瞳孔一圈柔和漂亮的金色。我很喜欢,就一直看着……
  我知道我是看得太久了,否则男人不会把宽厚的手指缠绕进我披散的长发里,然后一边夸奖它美丽一边温和的笑着说我这样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很不安全。
  他大概30岁不到的样子,呼吸在我脖子上很痒。他要我别害怕,他叫做彼亮,不会伤害到我,而因为我长得象他的男伴伽蓝。他在这个夜里想念伽蓝,如果得不到他就让我来代替。
  我没有拒绝,尽管那是在和同性恋做爱,当所有的**都结束后,彼亮说他很高兴,我竟然还是个处女。
  我抚摸他的眼睛和脸颊,手心里的伤口让他惊讶。我把头缩抵在他的肩窝里,简单的讲述我的孩童时代,讲述我的生活,讲述女孩疼痛的伤口和丑陋的癞痢头。直到天色光明,直到看见金色的眼睛装载着湖水。彼亮在我的怀抱里象幼儿一样的涕泣,他说他也有妈妈,他其实也很爱她,可妈妈早就抛弃他了。因为父亲意外的死亡,遗产全部归在妻儿的名下。情妇没有得到一点点的好处,反而要抚养15岁的私生子。对,所以她理所当然的抛弃了可怜的少年,趁青春还没有完全褪去,投奔到别人的怀里一去不返,任由少年自生自灭,在最劳累的工作与艰难的生活中独自漂浮,没有谁帮助,也没有谁来拯救。
  我和彼亮,在秋天的北京早晨,互相拥抱着彼此,回味各自畸形阴暗的童年——由一层层的寂寞,恐惧,觉悟包裹着的童年啊!如果揭开那些疮疤,会发现在疼痛最深处的位置,纠结着别人无法体会的,淋漓的鲜活血液。
  ——2001.10.3

  妈妈在电话里咳嗽不止,我知道她得了肺病。可是为了工作和生活而不能回去看她,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2002/1/19


  从那一晚后,彼亮开始陆续的给我很多钱。我知道了他是如何从母亲13年前抛弃少年的他开始,凭靠自己的指挥果断和勇敢,一步步的做到拥有一家正在赢利的投资公司,代替客户经营着股票,证券,期货甚至地产。他说他厌恶为了金钱和利益而巴结在男人身边的低俗女人,却又在用世人眼里所谓成功的定义掩饰残缺的人生。他宁愿和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就是伽蓝。
  只有彼亮也在between的时候伽蓝才会出现,他常常穿着简单的粘扣球鞋,窄脚牛仔裤和中长的棉布外套,深咖啡色的头发挡在鸭舌帽里,只在颈后看见碎碎的发根。
  伽蓝骨骼纤细面容清秀,常常坐在吧台最深处的位置,和彼亮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喝加了冰块的杜松子酒,而彼亮只要伏特加。
  不止一次我在洗空杯的时候看见伽蓝偏着头亲吻彼亮的脖子,半分钟后抬起头来。透过幽暗的射灯,他的笑容满足又单纯。
  非常漂亮的年轻男人。

  彼亮为我在酒吧附近租了间房子,不大但舒服干净的一室一厅。他有一套钥匙,经常不打招呼就开车来找我,基本上是在我休息日的黄昏。彼亮看着我在镜子前面打扮成几乎和伽蓝一样的样子,然后带我去王府井或者西单一带吃饭,买东西,看电影。干普通的情侣干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彼亮跟也跟我讲伽蓝的事情。讲与他一起三年,三年前伽蓝还是个在名牌大学里读书的孩子的时候,因为贪玩而来到between,遇见喜爱他秀气的脸和瘦弱身材的男人,几乎要被对方人多势众的拉走的时候,是彼亮看不过去而救了他。听起来就象俗气的英雄救美一样,彼亮边对我描述当时的情景边呵呵的笑着。从那以后伽蓝几乎天天来找他,没多久就在一起了。
  "到最后我才知道蓝他根本就是喜欢男人,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彼亮又笑了起来。就象个大人面对着孩子的天真发出的笑容一样。
  可是在我的眼中,伽蓝是宁愿失去一切也不想离开彼亮,他是那么的爱他,爱得心无旁骛无可自拔。无论何时彼亮与我在一起,都能不时在手机上收到伽蓝的消息。甚至在夜晚,在我与彼亮做爱的**。这使我不得不常常猜测:彼亮究竟是象伽蓝一样简单的因为爱而在一起,还是因为伽蓝不是他讨厌的拜金女人。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因为彼亮已经多次说爱我,需要我。而我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对金钱低下头去的女人。
  ——2001.12.6

  我离开妈妈已经四年了,在第四年的冬天来临时,妈妈的气力更加虚弱了。我想念她,我已经积蓄了一些钱,准备在元旦回家。
  2002/1/19


  圣诞节前夕的北京到处是热闹繁华样子,购物中心里挂出了漂亮的彩灯和松树,应节的商品开始堆在橱窗里贩卖。平安夜我休息,彼亮找到我,他说我们应该在一起听12点的钟声响起然后许很多个愿望等待它们慢慢实现。
  那一晚彼亮用昂贵的名牌裙子和项链把我打扮得象个公主。不开车,他牵着我的手在漂亮的街道上散步,用手指轻轻抚平我左手的伤口。我却没感到温暖,反而觉得这幸福来得太急促就一点也不真实。就好象即将转瞬而逝。
  那是平安夜啊!北京的大街小巷都充满着节日和物质发酵混合的味道,如泛潮一样的人流衣着干净拖儿带女个个脸上都有愉快满足的表情。我被彼亮拉着静静的穿越这一切,在彼亮所说的最豪华饭店的门口。穿着笔挺黑红制服的侍应面带笑容恭敬的弯腰低头,白手套拉开了玻璃大门,我看见了深蓝的大理石地板,金色的廊柱,水晶灯将整个空旷的大堂照得如同白昼。这里的人们高昂着胸口恍若无声的进进出出。许多人在这里唱歌,跳舞,打保龄球。当彼亮微笑着在咖啡座里将一只漂亮得让人目眩钻石戒指放在我面前说:"我们结婚吧"的时候,我失声痛哭。无法控制的眼泪淹没了脸上精致的妆容,一颗一颗滴进高脚杯里的红酒。
  彼亮慌忙的安慰我,轻拍我手背的大手有些不知所措。他叫着我的名字"离锁,锁锁……别哭了,是我太冒失仓促,吓到你了吧。"我亲爱的彼亮啊!你以为我有多感动?为一个男人的求婚而感动?我那如水一般死寂的心湖,里面承载着太多甩脱不了的孤独。那童年阴暗的记忆,那自卑恐惧和寂寞掺合的清楚可见的过往,那些关于自己和母亲贫穷而可悲的印象蕴藏了很久再爆发开来。那些根植在内心深处已无法拔除的绝望……让我面对着幻觉一样的幸福有惊慌和害怕的反刍。
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我不知道。
  "决定总是有理由,我觉得爱你所以想娶你,你决定不嫁给我,也必须告诉我原因"我不知道怎么说,彼亮,我谢谢你,你帮助的离锁感谢你给予的钱和保护。我想我们只是互相怜悯,为生命中的某些相似之处。但怜悯和爱情是两回事,我不得不区别看待。是的你可以说我残酷,说我同你遇到过的女人一模一样。虽然我对你有感情,但我心里清楚,那不是爱情。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彼亮,对不起,这就是我的原因。
  格调幽雅的咖啡厅里,穿燕尾服的演奏者仍然在继续弹着他行云流水的曲子。彼亮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我,我平静的迎着他的注视。在光线的照射下第二次看见瞳孔里的金色,以及被遗弃般的痛苦。我相信这个身材高大的俊朗男人在这一刻想到了他的母亲,并且终于推翻了对我的爱情。
  我没有再多看那个男人一眼。
  一个人走出酒店,侍应仍然恭敬的为我开门,让我独自面对满天的风雪。在仍然无比热闹的平安夜,人们如同在海底躲避寒流的鱼群一样有着整齐一致的动作。而我的脚步凌乱,没有方向,盲目又迷惘。在同类的队伍之外,我知道我的面容象落花一样枯槁萎靡,手里的伤疤因为寒冷而又开始疼痛。
  妈妈,这就是我的选择。可是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我?
  ——2001.12.24

  我向老板请了两星期假,买了12月28号的车票。妈妈,我会信守承诺,平安的回来。
  2002/1/19

  在酒吧的最后夜晚,彼亮没有来,伽蓝一直在等待。他情绪激动,要了一瓶伏特加,边喝边不停的咳嗽。几个讨好的男客向他搭讪,被一向温和的他吼叫着赶开,成为全场注意的焦点。
  我猜伽蓝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然他不会整夜的盯着从未打过交道的我。
  我的直觉果然没有错,只是没有料到是那么震撼我的内容。更没有料到伽蓝会在激动的说出那句话后甩了我一个耳光,下手很重,我的右耳立刻一片轰鸣,再也听不到他歇斯底里的叫骂。同事马上把他从我身边隔开,然后有人递给我毛巾擦鼻子流出的血,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伽蓝说的是:**!彼亮是你害死的!
  我想我是永远忘不了领班把他请到包厢调解的时候他回头看我的那一眼,脸部扭曲抽搐得不成形状,眼睛里几乎可以燃烧起火焰——妒忌,痛苦,和仇恨的火焰。
  ——2001.12.26

  ——圣诞节的中午,彼亮的秘书在彼亮的单身公寓发现了他的尸体以及写给律师事务所的签名遗书,按照彼亮本人的意愿,他拥有的所有资产,包括现金,存款与投资公司的股份将被平均分成两份,分布由某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伽蓝和没有北京户口的外来女子离锁继承。死亡报告证明,彼亮因为服用过量有安定和缓解神经紧张的药物安非他明而导致死亡,排除他杀的可能。自杀动机不明——一夜无眠。
  伽蓝他或许也和我一样,在得知彼亮死去消息夜晚辗转难眠。只是,他应该比我痛苦,他深爱的人哪,已经永远不会在回来了。
  ——2001.12.27

  彼亮的公司将由他的副手接管下去运营,我和伽蓝竟然成为共同的老板。坐在律师和公证员面前,我的伽蓝相对无语,他很憔悴,看上去衰老了许多,自始至终陷在沙发里玩弄一根香烟,把烟丝慢慢的扯出来,揉碎,淡褐色的粉末飘落。
  我和伽蓝都没有对遗嘱发表任何意见。
  在离开的电梯里,我和伽蓝保持着距离,他低着头看自己的球鞋,看了很久然后开始用缓慢而压抑的语调说话:"也许因为我也是孤儿亮才会同我在一起,也许他对我的怜悯多于爱情,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四年,忍受着世俗的偏见和社会的压力。我知道他爱你,可能还以为你会与他结婚,亮就是那样的人,没有想过会有人对他的感情如同他对我一样。可是我对他有爱,而你没有。但你难道就不能用宽容一点的方式对待他吗,你这个……**又愚蠢的女人,你会得到报应的"说完以后抛给我一个小盒子。
  我心脏一震,接过盒子电梯到了,我走出去又回头看,伽蓝没有跟出来,他一直在那关闭的电梯里,一边低着头看自己的球鞋,一边说出对我的诅咒。
  那是我对北京最后的印象。
  在通往家乡的列车上,我看着伽蓝最后交给我,左手心里那枚漂亮的钻石戒指和14岁开始就停留在手心里的伤口,想起闷热的童年夏天,想起自己为了一只20块钱的戒指而卖掉的美丽长发,想起彼亮留下的钱可以让我妈妈从此衣食无忧,想起他婴孩般无助的哭泣,他的金色瞳孔,他高兴和平静的样子,他在平安夜里再次面对的,一个女人的背叛。想象在冷清的公寓里,独自吞下毒药的彼亮。开始掩面而哭,因为内心的憎恨而全身发抖。
  只身一人北上的我已经有了不薄的收获,可是为什么更加不快乐?我究竟是想要什么呢?
  ——2001.12.28

  连最坏的噩梦也比我的命运好,一段旅程,竟然两头都盘踞着死神。
  2002/1/19

  当邻居告诉我妈妈是在圣诞节那天永远的离开了我和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才知道妈妈长期劳累过度和孤独无依的生活早已令她不堪负荷,而衰老残旧的肺病终于害死了她。
  在太平间撩起丧布,妈妈的脸干瘦凹陷,神情苍凉宁静,我的心脏仿佛立时停止跳动。全身无力,一下子瘫在地上。
  我的妈妈啊!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为什么呢?不是说好了吗?会等着我平安回来的吗?
  连唯一一个把绝望当希望的借口也没有了。
  ——2002.1.1

  如果这就是彼亮的失望痛苦和伽蓝对我的诅咒,那么我认命了。
  2002/1/19

  没有葬礼,火化母亲尸骨的那天下起了小雨,好象天空也在哭泣。火葬场的工人把妈妈的遗体从停尸房里推出来送进焚化炉,关上门闸的时候我看见里面熊熊燃烧的青色火焰吞噬着我最爱的人的身体。我捂住脸,不想自己哭出来,可泪水漫过的疤好象被刀子挖开来,钻心的剧痛啊!模糊的眼睛看向左手,在伤处依稀看见有黑红的死血奔涌。
  整整煎熬了一个下午,待到炉工把骨灰收集起来交给我一个沉沉的青瓷罐子和一只未烧坏的环状物已是晚上。我仔细辨认,发现那分明是个玉环。烧裂膨胀起来的玉里挤满了血丝,母亲到死拥有的唯一首饰,是我买来的廉价戒指,那不仅只是一个戒指,而是在时间轮转里,一个提前衰老的女人和她癞痢头的女儿不停的对金钱和生活低下头来,到最后却只能获得可怕命运的提醒。
  我用一根红线把它和彼亮的钻戒穿在一起戴在脖子上,打好死结,发誓到死也不会解开。
  ——2002.1.5

  我叫离锁,在家乡的小镇上盘下一间杂货店独自经营。在这座还算淳朴的小城里,母亲们大都丰满安详,孩子们大都健康平安,我向人们出售糖和新鲜的水果,蜡烛和书本,也有来自北方城市漂亮而巧妙的便宜首饰。如果有面目孤单的瘦弱孩子一直盯着柜台里的头饰,我会挑出最端庄的送给他(她),而如果遇到衰老疲惫的女人来赊帐,我会给她看我左手里的伤疤,告诉她应该勇敢选择命运。
  不要害怕,更不应该回避它。
  2002/1/19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离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