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的树>【完整版】
第一章 代兄谢罪或许,我并非是为了替哥哥赎罪也未尝可知
谁说不是呢,我们莫一不身怀原罪
理所当然的彼此伤害着
我有使用火柴点烟的习惯,正如时不时会用餐巾擦书架一样,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两码子事,在我却相得益彰。看书的时候抽烟,抽烟的时候看书。这么做的同时,我把手放在肺部的所在,里面一定都是难闻的烟味,至于我的脑子,时时准备着要把读进去的东西转化成固执的偏见。
得出这样的结论,令我很不安,尽管一直有戒烟的计划,例如先试着缩减每天的烟量,再以薄荷糖取代烟的角色,甚至列了一张润肺的汤谱。可惜久久不付诸行动,问题出在拘泥于世俗的我身上,曾经取笑不吸烟的男人是娘们的我,不想做娘们。
那就看一些正常人可以接受的书吧,被临时女朋友说是奇怪的家伙已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题了,一定和我阅读的取向有关。夏目漱石的书也好,米兰·昆德拉的书也好,每次我央求她听我读一段,总会遭到拒绝。
只有曹明章──我的哥哥──总是和我一起阅读夏目漱石和米兰·昆德拉的书,并且获益良多。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想必我们都不是正经的人吧。身为弟弟的我总不肯好好和一个女孩谈恋爱。而身为哥哥的他和相识一周的日本女人闪电结婚之后,跑北海道去了,天晓得他怎么在那里活下去。
于是我继承了他的不动产──破旧的单身公寓和嗡嗡叫的海尔冰箱。为此,我还颇为识趣的跟他说:“在这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尽管说吧!虽然我不保证一定能办到。”
“你知道陈丽凝吧?”
“你是说,那个乳房的形状曾经很漂亮的女孩。”
“对,假如哪个星期天有空,就去看看她。算是代兄赎罪吧。”他又补了一句,“当然了,去不去在你。”
这么着嘱咐一番后,心安理得飞北海道去了。
认真思索之后,我打定主意不代他去赎什么所谓的罪,要是阿章日后问起,大不了把破旧的单身公寓和嗡嗡叫的海尔冰箱还给他。再甩上一句:“自己的罪我还懒得去赎呢。”何况也没就此答应过他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阿章的公寓和冰箱日渐老化。一物依旧一言不发,一物嗡嗡叫的毛病丝毫不见起色。作为同胞兄弟,我多少有点怀念他还在的那些日子,终于决定去探望陈丽凝,对她也好,对那些曾经因为我的无知而受伤的女孩也好(并非故弄玄虚,由于想要彻底忘记,我不打算付诸于文字),权且算是对满身的罪孽进行一次彻底的洗礼吧。
我在星期六就做好了准备工作,以便星期天得以顺利起程。
检查了一遍购物单,列在其中的有:桂圆糕一盒(作为见面礼),鸡肉三明治两个(火车上的午饭),避孕套一个(应急用的),啤酒和烟(可有可无的奢侈品),威廉·戈尔丁的《蝇之王》(租借,用以打发时间)。确定无误之后,再整理一下脑海里关于陈丽凝的资料,就万无一失了。
我习惯性的点燃一根烟,喃喃着陈丽凝的名字。
那是很普通的一个女孩。没有很可爱,性格也不好。好在乳房的形状很漂亮,加之笑起来有一点点风骚,作为女朋友总算不会太糟。有一次我挪榆阿章,与之结婚也未尝不可。阿章笑了笑,继续大口大口的吃面条,发出呼噜噜的响声。
他们好歹是交往了三年,其间打了一架(阿章的私处被踹了一下,她有否负伤则不得而知),堕了一次胎(其时她24岁,阿章26岁),去海南三亚旅行了一趟(为此借了我人民币637元,至今未还),拐弯抹角的谈了一次婚嫁的事(估计是喝多了)。
当时并没有看出他们会分手的迹象。阿章在旅行社的工作得心应手,陈丽凝除了推销手机的活之外还兼职钢琴家教。不幸来自“命运的捉弄”(阿章的说法),陈丽凝在25岁的时候进行了左乳腺癌乳房切割手术,系属年轻人早发性癌症的特例,这么着,好端端的乳房缺了一边。
阿章显然比陈丽凝更不可接受这个事实,“太扯了,”他说,“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知道他正处于两难的田地,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弃陈丽凝无疑形同走兽。于是,在道德的重压下,阿章决定取陈丽凝为妻,这个决定把悲剧推向尖锋。究其责任自然是后来的事,反正这样那样的悲剧,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
失去了左乳的陈丽凝开始变得神经兮兮起来,企图自杀已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题了。手腕上的刀疤不下三道,因为喝农药而势必洗胃的事情也发生了好几回。直到阿章提出要取她为妻,才勉强有所收敛,以泪洗脸的习惯却得以保留。
问题出在婚礼前夜。我想那也是人之常情,阿章度过了所谓的最后一个单身汉之夜──于车站前的桑拿城买春。对方是双乳完好无缺的正常女子,看来并没有割脉的前科,应该也不曾尝过农药的味道。阿章开始动摇了,“我的未婚妻连卖春妇也不如!” 他对我说,“一想到余生要伴着没有左乳的女人度过,简直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第二天阿章消失了,犹如人间蒸发一般。可想而知那是怎样狂乱的一天,我的安抚完全陷入了压倒性的痛斥声中。“再等一等,他一定会到的!”然而谁也没有听我说话,各自义愤填膺的发表言论,俨然声讨负心汉的妇联组织。在吵嚷声中,我把吸短的香烟扔在地上,默默穿过弥漫着汽油味的柏油路,搭上了回程的火车,脑海里满是陈丽凝恬静的容颜和白净的婚纱,除此之外,还有……一排排尽是裂痕的墓碑。
以上便是事情的来龙去脉。代兄谢罪……我想起了以薄荷糖取代烟的方法。
火车以固有的节奏奔向她的小镇。
我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麦田,相信自己做的决定没有任何问题,旋即觑了眼表,从口中吐出一缕淡淡的蓝烟。发觉在火车上吸烟不文明是4分钟后的事,奇怪的是之前没有受到任何抗议。无不无聊的想象口中含着的薄荷糖,正从左腮过渡到右腮。
陈丽凝家坐落于个体户的住宅区,从火车站出发,步行而至前后只需花费13分钟。
我的拜访多少造就了些许涟漪。这一点,不难在陈丽凝父母略嫌僵硬的笑容中察觉。
我不确定其家人的待客之道是否一贯如此,陈父(我称他陈医生)与我在客厅喝茶闲聊的当儿一直抽空望向窗外,陈母(我称她为伯母)则在下午2时13分出门购买晚餐所需的食物。无可争议,我的存在感于这些无视中灰飞烟灭,所幸到底是打听到了陈丽凝的现状。
大概是不愿在我身上多费唇舌的关系,陈父在我问起陈丽凝近况的时候,直接把他对女儿的观察周记交给我,然后摆出一副“任你怎么想吧”的表情。
我把那本观察周记翻开,内容如下:
星期一:上午9时起床,吃药之后弹钢琴,绘画,读书,仍然不出房间,不见外人。
星期二:昨夜都在哭泣,今天一直在睡。
星期三:一切正常,食量开始增加,吃饭之后弹钢琴,12时17分入睡。
星期四:放暑假,阿香(她的妹妹)回家后,由阿香开始照顾她。
星期五:从阿香的观察周记中知道,她开始有笑容,吃饭之后弹钢琴,睡眠时间开始增长。
只有这些而已,估计陈香凝回家后由其照顾陈丽凝。
由于陈丽凝不方便见外人,我始终未能见到她,只是听见楼上偶尔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倒是在晚饭的时候,见到了她的妹妹陈香凝。
这算怎么回事,我是干什么来了。吃过晚饭,我一个人在天台上发牢骚。
陈家二老留我过夜,但是他们在晚饭之后就不见人影了,陈父是兽医,接到一通电话之后就出诊去了,含糊说是某村某户的某某家畜得了某某病。
陈母是和陈丽凝一起吃的晚饭,想必今夜会一直陪着她,陈香凝则出于习惯,吃过饭就洗澡去了,而且据我推测现在已经洗到小腿肚了。
这么着,身为阿章弟弟这个尴尬角色的我,被有意无意的冷落了。也好,这件事情就此告终似乎堪称完美,就算作为电影这样的结局也合情合理,风暴已经过去了,大家都过着平静祥和的日子。男主角在北海道和他的爱妻白天晒太阳晚上行人道,女主角环绕在家人温暖的亲情中度日……剧终。
然后,我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今夜我将睡在哪里,和谁一起睡。因为晚饭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就此详细交代过,难免令我心悬此念。
想了十分钟左右,假设的构图始终不太令人欣喜,旋即作罢。
“四处都找你不到,原来在这里吹风呢。”
“是啊,你该不会以为我已经回去了吧?”
“没有这么想,虽然刚刚在饭桌上你一声不吭,有点坐不住的样子。”
在这样的对话中,陈香凝一步一步走过来。
她还是老样子,鼻梁上永远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嘴巴微微抿住,好使里面的牙套不被人轻易发现。
描述她的模样着实要下一点功夫,一来对其感觉奇妙,二来17岁的她正值发育期间,未来趋势不好捉摸。
客观来说,她不过系属普通的书虫式女孩,长得还不错,至少五官的位置相当到位。之所以戴眼镜,无疑是出于矫正视网膜可见度的需要,为什么偏好黑框眼镜就不得而知。戴牙套的日子已经超过一年,可想而知其牙齿生长方向脱离轨道的偏差程度,至于和戴牙套的女孩打啵是什么样的滋味,就兴趣来说,我没有试一试的念头。
身高1米54的她出于局部丰满的缘故,显得很有肉感。现在正操着一口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的语气,问我来此的目的与动机,并且一下一下掠着还在滴水的头发。
“我说,该不会是那家伙拜托你来的吧?”
“没错。算是代其问候吧。”
“这么说,你是逼于无奈喽?”
“哪里,心甘情愿得很。”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出于心里有愧呢。”
“这话怎么说。”
“不是吗?你和他一样,不知伤害了多少女孩子。”
“……”
“哎哟,天黑了,我们到客厅去吧。”
我点点头,很佩服她的圆场功夫。
得到允许之后,我把一根烟插进嘴里,划根火柴点燃它。
“还叫做曹明枫?”打开客厅的电视后,陈香凝调侃着问道。
“那是当然,二十年来没有改变过。”
“没有英文名不成?”
“念书的时候,英文老师把我叫做明枫·曹。”
“明枫·曹?挺像鸡尾酒的名字,明枫·曹,你要看新闻吗?”
“那就看好了。”
我把目光转向电视荧屏,播的无非又是关于美军士兵虐待伊拉克战俘的后续报道,以及为此愈演愈烈的街头游行。其后报道了嘎纳电影节的盛况,关于王家卫的参赛作品《2046》一无所获的消息轻描淡写,所幸看到了张曼玉荣赝最佳女主角的画面。
陈香凝突然开口了。
“你还没有恋人吗?”
“临时的有一个。”
“你常常做这种事吗?替别人赎罪什么的。”
“老实说,这是第二次。”面对张曼玉的微笑,我说。
第二章 寻找失去的乳房
现在想起来,她所执着的,并不是那个失去的乳房
她寻找的东西
仿佛是穿梭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
赖以活下去的不知某物
第一次给别人做替身的事件,发生在一年前的初夏。最好的朋友阿树死于飞典型性肺炎,死得痛苦不堪,享年22岁。在他短暂的生命旅途中,硕果颇丰,身为都市网络写手的他,号称大陆版蔡智恒,名声如此响亮,其小说自然和畅销划上了等号。兼之恋人又是小有名气的卡通人物配音人员(也就是日本人所谓的声优)。基于这些原因,他的葬礼相当有派头。
如我所料,媒体们没有错过这个大肆渲染的机会,什么“新星的陨落”,“天妒英才”之类的标题纷纷见诸报端。除此之外,我和他的声优恋人也成了重点的采访对象,大概据他们敏感的职业嗅觉来判断,阿树的恋人和亲友一定有其与众不同的地方。
于是那些记者们念念有词,径自围绕着阿树问我这样那样的问题,而且照例以阿树的私生活为提问重点,仿佛回答这些问题是我的义务一般。由于我没有面对这些场面的经验,所以回答问题的时候虽然成心有所保留,却也八九不离十。好在阿树是个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有这一层在,我的回答想必未能损其威名半分。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之所以漠视我的感受,把火力集中在我身上。一来是因为我太好说话了,二来是由于阿树的恋人──后来得知其艺名叫做吉儿──在精神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此不便去刺激她。基于这些原因,刺激我是理所当然的了。
说到我和阿树的交情,简直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也就是说彼此并无利益关系,也很少干涉对方的私生活。我们对这样的交往方式感到很满意,他常常会到我的公寓做客。其间恰逢哥哥逃婚,公寓里只我们二人,只好听BEYOND和globe的音乐消磨时间,他在这里可以很安静的写文章,我则自顾自看书,偶尔与他谈论一些时事。至于他的性生活是否愉快,女朋友是何方神圣,与我毫不相干。
只在一次谈话中提到过吉儿。
“既然你说不喜欢我的文章,总得有个原因吧。”阿树说。
“华而不实,太花哨了!”我说。
“哦,她也这么说过。”想必是指吉儿。
我听罢,神往不已。
但是非常遗憾,直到阿树死后的第六个星期,我才得以见其本尊。其时我们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见面的必要了。因此,当她约见我的时候,难免会感到意外。
在咖啡厅里,我一如既往的拿出一根万宝路,花两根火柴将其点燃。然后把聚焦集中在吉儿脸上,看着她像个没事人儿一样侃侃而谈阿树的为人处事,看来她已经习惯了没有阿树的人生。
我知道背负太多悲伤过往的人,并不是不想重新开始,只是触不到那个注销的按键。本着这个观点,我怀疑她已经把自己注销过了,那么,到底她是以怎样的形式注销的呢?本着男性的不良心态,我怀疑她是有新男朋友了,并且性生活过得相当有声色。这样的注销方式真是有够痛快呢!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我听见这样一句话。
“这些日子以来,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她一边用调羹拨动着咖啡,一边这样说道,“这也是我为什么非要和你见上一面的原因呢。”
当然,我擅自省略了她之前提及阿树的全部谈话内容,那些话没有付诸文字的必要。就我的注意力来说,也只有这句话的吸引力能与我手中的香烟相提并论。她虽然颇具姿色,却不在我涉猎的范围之内,也由于司职声优的关系,说话的语气里多多少少透着表演的气味,令我觉得不自在。
我看着她,请她往下说。
“是这样的,阿树在临终的时候,提到了你的名字哟。”她的声音开始激昂起来,“究竟,这意味着什么呢?他那样念叨着‘曹明枫,曹明枫……’然后是一连串的叹气。所以,请你按着他的思路去想想看,他究竟想要传达一种什么样的信息呢?这个问题也只有你可以为我解答了。为什么他会在临终的时候念叨你的名字呢?”
“这个,不好说啊。”
“但是,他那样念叨着你名字,你们之间总发生了什么事吧?请你告诉我好吗?”
“我没有欠他的钱,或是别的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轻轻的摆着手,继续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最接近他的人吧?也就是除我之外最了解他的人。这么说可以吧?”
“可以。”
“那么,务必请你代入他的身份,以他的思维方式去推理看看吧。”
“这得花些时间啊。”
她突然站起来,提议去看看我的公寓,因为她知道,阿树喜欢在那里写文章。
“说不定在那里会有些头绪呢。”她这样说道。
在我的公寓里,海尔冰箱一如既往不肯安静下来。阿树称其响声为“枪毙虚空的低音炮”。
吉儿一边闲庭信步般的移动,一边听我为其解说:
“喏,这里是阿树坐着发呆的角落。还有这里,那家伙在这里一睡就是一整夜。这些是他最喜欢的CD,BEYOND和globe的音乐。他来之前,冰箱里啤酒的储藏量在三分之一左右,他走之后,所谓的储藏量根本不复存在。”
我打开冰箱,学着阿树的样子蹲下来,慢悠悠的取出所有的蓝带啤酒,一罐给吉儿,一罐拿在手上,其余的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地上。就像阿树所做的那样,把BEYOND三人组的疑似正版光碟放入CD机中,随着《谁命我名字》的节奏和吉儿挨着墙壁坐下。
“我喜欢听BEYOND四人组,而阿树喜欢的是BEYOND三人组。他说黄家驹已经死了,这是事实,我们必须接受没有他的BEYOND,死者已逝,生者还要活下去。”
吉儿没有说话,静静听着音乐,途中大约拨了五六次粉红色的耳环坠子。CD机在运转着,于是《声音》,《请将手放开》,《活着便精彩》,《我的知己在街头》,《遥远的PARADISE》,《门外看》,一首接一首的播放着,宛如阿树的安魂曲。
“我能感觉到阿树就在这里哦。”吉儿以超脱世外的声音说着,使劲掀开了第二罐啤酒的易拉环。
“阿树为什么要在临终前提起我的名字呢?莫非他对我有所亏欠不成?莫非我令他放心不下不成?莫非他想让我为他完成什么心愿不成?”我喃喃自语。
吉儿自然而然的挨着我,说了句:我今晚想呆在这里呢,真的。
可以啊,可以的。我说。
旋即,孤男寡女的事实袭击着大脑,当时我们清楚的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一罐接一罐的喝啤酒,以半醉的迷糊状态听着BEYOND的音乐,偶尔对视的眼睛里无法掩饰的透露着渴望。这些,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征兆,虽然我们心存邪念,但是谁也不愿最先跨过那条道德与欲望之间的境界线。
“真想做爱啊。你呢?”吉儿最先把理智的面纱剥了下来,犹如在说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有那么一会,我错以为她在问我是不是男人呢!然而我没有回答,以免一发不可收拾的景象出现,但是胸口的气球不可抑制的膨胀着。
“可惜阿树不在这里,他哪里也不在了!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呢?”
“我也想做爱了。”我料想自己生来就是不能免俗的男人,于是坦白道。
“那就做爱好了,可以的。”她把我的手扯过去,环着她纤细的腰,“我要把你当做阿树。”
失控的时候,我们像有什么东西附在身上似的,不顾一切的缠在一起。
高潮的时候,我依稀听见她哭泣着呼唤阿树的名字。
分别的时候,我非常认真的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她。
“你叫床的声音很好听,真的。”
“少来了啦!”说着,她在我胸口上轻轻的打了一下,旋即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可以称之为肉体接触的记忆。在那之后,哪怕是电话也未曾通过一次,这应该是最好的做法吧。
可惜直到今天,我始终无法参透阿树临终时的心思。
这就是我第一次身为替身的故事,我简略的归纳一番之后,告诉了陈香凝。
“结果是你把她给注销了呢!”陈香凝盯着我说。
“我是不是很差劲?”
“差劲透顶!阿树一定不会瞑目的。”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其实也不关你的事,可以说是性行为年轻化和贞操淡漠感的罪过。谁都是这样的。”陈香凝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不是代替阿树把她重新注销了吗?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我把目光转向电视荧屏,播的是一则丰胸用品的广告。只见模特儿把胸部肆无忌惮的摇晃起来,仿佛在说:一口把我吃掉好了,不必客气。
这时代,到底算是什么回事啊!
“姐姐的乳房一定比这两个圆球更有生命力。你说是吗?”
“我那里会知道,又没有见过里面的实物。”
“我也没有见过呢,以前没有见过,现在更是难以得见了。要是有人见过了姐姐现在的身体,她准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把自己彻底毁灭掉!”
“呵呵,你倒是什么都敢说呀!”
“哪里,只在你面前说而已。话说回来,你不想见一见吗?那个乳房的美丽程度,当初连主刀医生见之都不忍下手呢。”
“是吗?”
“什么叫做‘是吗’!我要的不是这个,想见还是不想见?”
“好吧,我的确很想见一见。”
“很好,我们可以出发了。去寻找那个……姐姐生平最自豪的荣誉象征,不,把它称为圣物也当之无愧!”
“什么?你说出发?”
“身为赎罪者,难道你要说不吗?陪我去吧,就去看一眼,我看一眼就好!”
其实,我只消说一声“不”,然后消失在夜空中,剧情还是得以圆满结束。背景是万籁寂静的黑夜,男主角的弟弟踏上了回家的路。而女主角的妹妹独自上路,为了寻找失去的引以为豪的荣誉,而踏上了新的旅程……剧终。
然而,鬼使神差,我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说:好吧,我去。
这么着,事态愈加的失去控制了。
很难想象陈香凝是如何一下子就把我唤醒的,但她确实做到了。罢了罢了,睡意仍浓的我一边穿上外衣,一边无奈的对自己说道,总而言之,你是败给这个小妮子了。
“明枫·曹,我跟你说一件事。”陈香凝说,“我们要找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在医院里了。”
“哦,怎么会这样?”
“说来话长呢!”
火车再次以固有的节奏,奔向另一个小镇。
没想到,那个乳房的一生原来是如此曲折离奇。简直就是一则童话故事。
在刚诞生的时候,它仅仅是很小的一个圆点而已,没有人知道它将来会长得如何,甚至有时候它的主人担心它永远会是那个样子呢!那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突然有一天,它疑心自己大概是生病了,因为它的身体开始迅速膨胀起来,并且势如奔马,肿胖得非常难看。主人一定会讨厌我现在这个样子的,它想。但是,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主人看到这副模样的它,非但没有嫌恶,反而露出一丝非常欣喜的笑容。每次洗澡的时候,总会轻轻的爱抚它,对它呵护有加。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主人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它添一件人们称为胸罩的贴身衣裳。那些衣裳真是好看极了,有丝蕾的,有纯棉的,有前扣的,有绑带的,有的只是小小的两片,有的单薄得几近透明。主人总是非常认真的为它穿上这些衣服,然后略显羞涩的在镜子面前摆出各种各样恼人的姿态。当然了,在它的右边,是与它共同生长的孪生姐妹,但是它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因为它们那粉红色的眼睛一律是长在前面的,但是它料想,那位孪生姐妹一定也和主人一样喜欢这些衣服。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是个叫做曹明章的中国籍男子。那个人总是迫不及待的剥掉那些美丽的衣裳,然后像逗小狗一样玩弄它。敏感的它总是被弄得酥酥痒痒的,真想立刻就死掉。总而言之,那个家伙是王八蛋。
和主人在一起的日子将要步入第二十六个年头的时候,有一天,那是个绝对白色的日子。在一间白色的房间里,四周都是穿白袍的医生和护士们,还有白色的灯光和雪亮的手术刀,接下去的事情可想而知,那个乳房失去了知觉,它的生命就此完结,遗体被装进充满甲醛液的标本瓶里,瓶子被安置在医院的研究室里。在那里傻呼呼的等着一个嘴角叼一根烟的少年和一个四眼钢牙妹去寻找它。
我原本就是这样认为的。可是陈香凝惊暴了一个内幕:我们要找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在医院里了。并且这个内幕“说来话长”。大致内容是这样的:
两个月以前,陈丽凝的左乳已经被市立医院的院长以五千元人民币的天价,卖给了一个人体器官收藏家。当然,这宗交易是在暗中进行的,陈香凝之所以知道这个秘密,是从母亲的口中探听到的,据说这宗交易之所以得以顺利进行,是因为她的兽医父亲也参与其中,并且分到了三千元人民币的缘故。这说明他并没有把那个被切除的乳房最终会如何收场放在心上,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个被切除的乳房,谁会管它的死活啊!
“火车正开往我们的目的地呢──那个收藏家所在的小镇。”陈香凝对我说道,“但是找到他之后,我们要怎样做呢?总不能对他说:‘喂,让我看一眼姐姐的乳房可好?’这样说可以吗?他会乖乖听我们的命令吗?明枫·曹,会收藏人体器官的家伙,你认为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为什么会花钱买下那个标本呢?啊,这样一想真的觉得很恐怖呢!”
“是啊,他为什么要买下那个死去的乳房呢?总不至于当晚饭吃掉吧?假如他真的是这种类型的变态狂,做那样的事也并非不可能呢!你说他会不会把那个乳房塞进裤裆里,然后狠狠的……”
“不要再说啦!明枫·曹,我们正进行着一项危险的行动呢!认真一点吧,搞不好我们能把命丢了。这样好了,你把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看看。”
我把背包往下一倒,出来的有两个鸡肉三明治,一本《蝇之王》和一个尚未开封的保险套。
陈香凝把这些东西仔细的检查过一遍之后,煞有介事的这样安排道:“这两个三明治嘛,我们现在就分着吃了,先补充补充体力;这本书的封面是胶制的,很硬,兴许可以派上大用场呢;这是保险套吧?把它收起来吧,应该没有使用的机会才对,莫非你认为万一那个收藏家对我施暴的时候,会顾忌‘避孕’的问题不成?”
“也对。”
“接下来看看我的东西吧。”
她背包里的物品倒是不少,有疗伤用的绷带和药酒,印着小花点的折叠伞,还有大号的军用匕首。
“准备得真是齐全啊。”
“当然,要是形势所迫,动用到武力是难免的。”
我倒是不认为事态会严重到那个地步,罢了罢了,我就乖乖抽烟好了。
“喂,你们口中所说的收藏家,该不会是指太阳博士吧?”在我们对座的一名男子突然开口说道。
“你不觉得偷听别人说话很没有礼貌吗?”陈香凝有点生气的歪一下头,手中的三明治也不再咬了。
“哈哈,瞧你这话说的,你们那样旁若无人的大声说话,还用得着我去偷听吗?”那个男子说道,“似乎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相同的呢。”
“你也是为了那个收藏家而来的?他叫做太阳博士?”我问道。
“嗯,嗯。”
“为什么你要去找他?方便跟我们说吗?”
“不方便,总而言之去就是了。”他说完就没有再开口了,从那张四合院般的四方脸看来,此人应该是北京人不错,既然他无意通报自己的姓名,姑且就称之为四合院大叔吧。
“少年啊,”快到站的时候,四合院大叔对我说道,“这也许会是一次不错的旅行呢。”
第三章 往生之树
叹息的究竟是失主
还是被失去的事物本身呢
下了火车,我们有意无意的和四合院大叔攀谈起来。
“大叔,我们三人一起走没有问题吧?”陈香凝问道。
“你倒是一点也不防备陌生人呢。”
“还怕你会吃人不成,我呢,只是丑丫头一个,明枫·曹看起来也是烂命一条,都不值什么钱。”
“你不必这么谦虚,听说过丑小鸭的故事?你就是那么回事,本来的面目是非常好看的,只是被某些外来的因素掩盖住了。至于那个少年嘛,虽然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似乎是很有想法的一个人。”
简直活活是宿命的相遇,丑小鸭女孩,心事重重的少年,还有四合院大叔,难不成冥冥真有所谓的定数?
镇北的郊区是太阳博士别墅的所在地,虽说是别墅,外观却不见怎么气派,颇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味道。也就是说,那种四层式的洋楼根本算不上别墅。
“我是太阳博士的管家。”四合院大叔一边摸着钥匙一边这样告诉我们。
没想到太阳博士身上一点也没有太阳的影子,或是类似太阳的象征。他的头发像是软绵绵的棉花糖,五官在狭长的脸上犹如飞机跑道上的指标般硬是往中间挤去,呈现出相当凶悍的景象。使我一见其人脑海里就掠过了“不好惹”这个词。相比之下,他的性格倒是不坏,直接就能让你感到“人心险恶”这句话和他根本八杆子打不到一块。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陈香凝正以一种就女孩来说太过于凌厉的眼神盯着他,而他却吩咐女佣去为我们准备咖啡,看来他准以为我们是四合院大叔的朋友了。
“小姑娘,你一直盯着我,是想要吃我头上的棉花糖吗?”咖啡上桌后,太阳博士一边调侃陈香凝,一边抚摩着自己棉花糖般的头发。
“那东西,谁要吃来着!”陈香凝倒是干脆,“你真的是博士?”
“那是当然,我哪里不象吗?”太阳博士一点也没有介意陈香凝的无理,反而愉快的问道。
“是什么研究什么东西的博士?”
“简而言之,我研究的是植物生长之类的东西。”
“那是什么?”
“也就是阳光,土壤和空气对植物成长所造成的影响。还有什么问题吗?”
“就只是这样?”
“当然。不过……”太阳博士非常认真的说道,“似乎你也已经知道了,有时候我会收集与废物无异的人体器官,但我决不是心理有毛病的人。”
“与废物无异的人体器官?你说的是……”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换而言之即是已经死去的被遗弃的人体器官。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得以自成一体,成为独力的生命体。”
自成一体的与废物无异的人体器官?他的话的确是这个意思没错,但我始终弄不清楚一个植物学博士与之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无论如何,这句透着哲学意味的话从哪个角度来看也无懈可击,虽然听来多少令人感到些许凄凉。
“所以,你就擅自购买了我姐姐的乳房?”陈香凝突然就这样摊牌了,“你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你就是为此而来的……老实说,在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毕竟你们是基因相似的生命体。”太阳博士说道,“但是,就某种意义来说,它和你姐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各自成为了毫不相干的两种生命体。我的话,你明白?”
“大致可以明白,那么姐姐的乳房现在怎么样了?可以让我看看吗?”陈香凝不无担心的问道。
“当然可以,我会让你看到它是怎样以另一种方式生存的。”
“以另一种方式生存?你是说那个乳房没有死吗?”陈香凝说着,两手紧紧握着咖啡杯,“这怎么可能呢?”
“呵呵,诸行无常啊,生命是没有固定形态的。”说完,太阳博士喝下了最后一口咖啡。
太阳博士走在前面,领着我和陈香凝,走向相对平坦的乡间小路。身边经过几只散步的牛,牧童走在其后,哼着最时髦的歌曲。
太阳博士走进树林里,我们紧随其后。越走越深,猛烈的日光把我们晒得汗流浃背。陈香凝不时冲我投来不安的眼神,我总是向她点头示意:没问题,走就是了。
终于,陈香凝再也忍不住了。她停在原地,任我怎么劝也不挪动一步。太阳博士却径自走向树林深处。
“明枫·曹,我怕。”
“何苦要怕呢,博士只是很普通的老头儿。”
“他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呀?姐姐的乳房怎么会在这里呢?明枫·曹,我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总之,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怕,我想我知道他把姐姐的乳房怎么处置了。他怎么可以那样做呢?”
“或许,我也知道他把那个乳房怎么样了。”
“明枫·曹,你也和我想的一样吗?他是不是把姐姐的乳房当作肥料了?”陈香凝像突然被卸去支撑点一般跌坐在地上,紧紧拉着我的手,“他真的那样做了?”
如我所见,随之而来的是陈香凝不可歇止的哭泣,她那样剧烈的颤抖着,把头压在我的手上,哭声犹如来自子宫的爆发力,信马由缰般喷射而出。
我愣在原地,真真切切的为之感到动容。
“我要杀了他!”陈香凝看着我,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的经验还不足以游刃有余的对这种状况做出正确的决定。但是我知道,目前为此,这只是诸多复杂事件其中的一个复杂状况。
“还是冷静一些为好。”我把一支烟衔在嘴里,用最后一根火柴点燃。
“我听你的,”陈香凝难得的温顺起来,“那我们要怎么做呢?”
“你要是害怕,就把手伸进背包里握着匕首好了。”我看着她哭红的鼻子说,“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也得走下去啊。”
“明枫·曹,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应该会吧,到时候你哭就是了,我会心软的。”
我拉着陈香凝的手奔跑起来,把草地上的枯叶都踏碎了。
“太阳博士!喂,你在哪里啊?”
“在这里呢!你们过来啊。”
我们循声走过去,只见博士立于一株参天大树之前。
“好大的树哦!”陈香凝感叹道。
“是啊,可以造成一卡车火柴呢。”我应和道。
我要如何描述这株大树才好呢?总之我也好,陈香凝也好,都深深对其欣欣向荣的生命力感到折服。这么大的树固然是少见,难得的是它本身释放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魅力。
“说说你们对这株大树的感想吧,喜欢还是不喜欢,喜欢的是哪里。就此谈谈感想吧。”太阳博士转过头来对我们说。
“感想什么的,我一句也说不来,疑惑倒是有一堆儿。”我说。
“那就问吧。”博士说。
“那个乳房就作为肥料埋在树下没错吧?你何苦要花费五千元干这种事呢?”
“你认为不值?”
“不值!”
“这株大树对你来说一定有非凡的意义吧?”陈香凝问道。
“你没有生气吗?”
“生气也没法想,到底爸爸是收了钱的。再说……这样也好。好歹也成为了树的一部分。”
“不不,不仅仅是成为一部分而已,是完完全全的融为一体了。那个乳房已经成为一种力量,排山倒海的生长欲望。你也知道,那是个很难得一见的极富生命力的乳房。也就是说,它和这株大树是互补的,大树给予生命,乳房给予生命力。”
“果然……,一开始你就知道那个乳房有这个能力了吗?你应该不认识我姐姐吧?”
“恰巧主刀医生是我的朋友,他很后悔割掉了那个乳房。‘与其割掉那个乳房,还不如让那孩子死去呢!’身为医生的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令我很震惊。一见之下才觉得他的话情有可原。”
“你也认为姐姐应该选择死去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了,你的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她很好,劳您费心啦。”顿了一会儿,陈香凝说道,“其实,我也是那样想的,也认为姐姐应该选择死去才是。我实在无法想象现在的姐姐是以什么为信念赖以生存的,所以才有了寻找这个乳房的想法,不,我寻找的并不是乳房,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也说不来,总之就这么没头苍蝇似的找来了。”
“也许是它在向你召唤呢。”我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召唤?说的什么呀,又不是发情期的猫。”陈香凝对我笑了笑,“但是,我确实听到了类似于召唤的声音哦!怎么说呢,那个声音就像全世界的人同时在叹息一般。时而就在耳边,时而就像是大陆终端的布道吟唱。既可说是我的叹息,又像是姐姐的叹息,甚至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叹息的就是那个失去的乳房呢。然而它在哪里呢?它为什么要叹息呢?全世界的人为什么同时在叹息呢?叹息的究竟是失主,还是被失去的事物本身呢?”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与答案共存的。”太阳博士说,“总而言之活下去就是了,无法解答的人生自有其无法解答的妙处。充其量,人类不过是宇宙的尘埃罢了,宇宙的尘埃有什么解答的必要可言呢?”
“博士,不要故弄玄虚啦!我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这株大树对你来说是否具有非凡的意义?”陈香凝大有逼人剖腹之势。
“你还不知道?这株大树就是我赖以活下去的理由啊!”
“那么,”我又适时的插了一句,“这究竟是株什么树呢?”
“啊,这个问题可把我难住了,是株什么树?谁知道呢?”
“博士,是您老人家不想说吧?”我说。
“哪有这回事!”
“这株大树背后真的没有什么艳闻趣事?”陈香凝说。
“不要再问啦!这是说的什么啊!我可是长辈呢!”
“喂喂……说来听听吧……”
第四章 诸如此类的祝福
那些祝福
宛如在夜空里无声飘落的雨丝一般
以渗透的方式一点一滴的
给予我无穷的生命力
整个秋天里,我做了一系列追忆往昔的梦,那简直就象无规则穿插的电影片段一般,有的夜晚梦见童年时代,有的夜晚梦见中学时代,有的就是最近发生的事。简直是对我二十年人生历程的一个总结。这样的形式在我还是头一遭。
不用说,这一定是那四封信产生的副作用。哥哥,吉儿,陈香凝还有父母亲,你们的来信我已收到了。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来自世界尽头的祝福。
哥哥的信:
说来还是生平还是第一次给你写信,多少感到有些奇妙呢。总而言之我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你我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已经拥有自己的牧场了,你知道的,这一直是我的梦想。现在身为牧场主的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可见现实和梦想有多大出入),每天要忙的事总有一大堆,光清理牛舍里的粪便就得花我一个早上的时间,有个早上累垮的我直接就倒在牛粪上睡去,当然,那些与废物无异的臭东西还是可以卖钱的。说到那些奶牛,你真应该见见它们,一个个都长着肥硕的乳房,并且里面装满了你怎么也挤不完的奶水。挤奶倒不是什么麻烦事儿,比想象中简单多了,只消安上挤奶器即可,麻烦的是你总得防范奸畜犯的光临,被人性骚扰过的母牛会出现精神紧张以及歇斯底里的症状,甚至会杀死自己的小牛呢。猎枪是有一支,可我不怎么会使,也总认为用以伤人不大妥当。割秧机也总出毛病,动辄就得花笔不菲的修理费,村里好些情侣热衷于在割秧机上幽会,我的割秧机却没这荣幸,我在此地一个情人也没有。而且,妻子也于不久前离开我了,一来是不喜欢乡间的生活,二来我们也确实存在各种各样的矛盾,虽然还没有离婚,想来也为期不久了。这大概是报应吧,果然赎罪这种事还是亲自去做为好。
我开始想念陈丽凝了,总想着她自慰,然而我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那个身影确实背向离去了。睡不着的夜里我总会坐起来叹一口气,随后陷入哭不出来的苦恼之中。不怕告诉你,有相当长的一阵子,我曾妄想陈丽凝还在等着我回去,在我接近崩溃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传来,空灵圣洁犹如天籁,声声呼唤着我的名字,就是现在我仍可以时不时听到。然而,你也认为那是不可能的吧?
不过,作为罪人,总有一天我会回去面对她的。在那之前我会一直以那个声音为支撑点活下去的。所以,也请你快快乐乐的活下去吧,我想说的是你不必为任何事情负上任何责任,每个人都势必拥有不同的人生,幸福也好,不幸福也好,都得由自己承受。明白吗?
最后,祝你永远保持年轻的心态,这是非常难得的财富啊!
吉儿的信:
这封信我断断续续写了好久,有时候一个月仅仅能写出一句话,就时间的跨度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怀胎十月才得以成型呢。
是这样的,我首先在这里跟你道个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给你添麻烦了。我在你面前撒了个弥天大谎。也就是说,阿树临终时唠叨着你名字之类的云云都是我骗你的鬼话,根本没有这回事。所以,希望你不要为此耿怀于心就好了。
原谅吉儿好吗?我的出发点并非是为了捉弄你哦。只是那时候伤心得不行,想要得到慰藉,想在你身上找到类似于阿树的东西。这么说不会伤害到你吧?总之非常感谢你,虽然你只是静静的感受着我的存在,然而那已经足够了。就当时的心境来说,简直是救了我一命呢!老实说我也没有料到事情可以如此顺利的进行,我指的不光是上床的事,可别以为我是那种随便与人上床的女孩哦!怎么说呢?没有想到你一下子就相信我的话了,我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出现,我们并没有因此而纠缠着对方,你的慰藉也很奏效,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无穷的电力似的。我实实在在的感到自己的体内确实有生命力存在着,以某种形式运转着我的生命。
我一直习惯于用声音隐蔽真正的自己,用声音把自己真实的感情隐蔽起来。假如没有这层保护膜在,我应该可以更真实吧。可我势必做不到,注定只能躲在幕后给卡通人物配音,深深陷入其中不可自拔。但无论如何,我终归不是花仙子,也不是美少女战士。我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伤心的人。
有时候心想,我要不是我就好了,做为卡通人物也不坏,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爱上什么样的人,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存下去,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结局也总会以令人羡慕的方式收场,那该多好啊。
像我这样穿梭于现实与幻觉的生活,你是无法想象的吧。老实说,有好几回我几乎要被幻觉世界一下子吸进去,再也回不来了,幸好,我还是被在现实生活中的某种神秘的东西牵引回来了。也许是对阿树的思念,也许是对你的歉意,总而言之,我好歹是想到了现实生活中还有一个你──静静的感受着我的存在的你。
或许有一天我会出现在你的面前的,但不是现在。你知道,我们也都知道,失去了的时光是永远也回不来了。我就代表那个时候的阿树,祝福现在的你吧!
陈香凝的信:
学校的操场一到了这个季节,总会遍地枫叶。然而这些于我根本没有多大的意义,也并非讨厌秋天,只是在学校里什么季节对我来说无非是难以融入其中的背景罢了。倒是枫叶的本身多少令我想起了你。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校园生活呢?虽然同学们都很友善,伙食也相当对胃口,但我总想从这里逃出去吃一次鸡肉三明治,那东西你每天都在吃吧?真是幸福的少年。
我要跟你说什么好呢?你的沉默常常令我不知所措呢,就象牙膏一样,挤一下冒一下。和你比起来,我身边的男孩都是口才极佳的吹牛专家。然而我就是想念那个样子的你,在我印象中的你总是叼着一根烟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说不定,现在就是以那个样子看着我的信呢。
窃以为你还是有一点点想念我的,同时也会想念姐姐吧?姐姐知道那株大树的事之后,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许多,已经开始有点人的模样了。只是我猜想她仍然对那件事情介怀于心,毕竟嘛!不怕告诉你,她确实是在等着你哥哥,你说,她会等得到吗?
前些时候去拆了牙齿矫正器,我的牙齿总算是刑满获释了。黑框眼镜也换掉了,女孩子果然还是戴粉色眼镜才好看。见了现在的我你准会大吃一惊,说不出一个字来,我打包票!
还有,真的非常感谢你陪我一起去找寻那个乳房(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个胡闹的女孩子就好了)。就冲这一点,即便你以前做了什么伤害别人的事(虽然我不知道内情),凭此既可烟消云散。也不要因为干了吉儿一家伙就觉得亏欠了阿树,受伤的女子和孤独的男子单独相处都这么回事,硬要归罪的话只得怪原罪,有罪的是人类的本身。
寒假还有两个半月来着,到时候我是要去会会你这个明枫·曹的,假如那一次的寻找可以命题为“寻找失去的乳房”的话,这一次就命题为“寻找吸烟的少年”好了。那个避孕套还在?我劝你就扔掉好了,估计到时候依然是用不上,你若是对我施暴就另当别论,但我不会乖乖就范的。记得那把大号军用匕首?还没有被爸爸没收哦!所以,别看我傻呼呼的就以为好欺负。
烟抽到一半了吧?就抽死掉好了,反正你对那个的需求量就像老鼠对大米一样。我是要睡觉了,不开玩笑,现在可是半夜十一点十六分呢,我的室友没一个是醒着的。夏天嘛,她们都只穿着薄薄的小内裤睡觉哦(我也是这身打扮呢),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真是恼煞人啦!呵呵。
晚安,明枫·曹。我在这里祝福你。
父母的信:
枫,我和你母亲从单位上退休之后,一直在到处旅行,也就是所谓的环游世界。前一阵子我们去北海道见了你哥哥,他的情况还过得去,我和你母亲的身体也没出什么大问题,你不必为我们担心。
倒是你自己,若说仍然无所事事,应该没有多大出入吧?看来没在积极生活的只有你一个人呢!身为牧场主的你哥哥自是不必多言,就是我和你母亲在旅行期间也适时的在工作呢!总算你母亲的素描技艺丝毫没有退步,我在酒吧里演奏萨克斯也还有人捧场。而你呢?是否仍然闷在房间里,任由自己溃烂掉,弹指之间,你已经二十岁了,再也不属于玩物丧志的年纪啦!
我们都会回去的,在那之前,你必须成长起来。尽管我脑子里装载着关于生活的全部知识,然而那纯粹是属于我个人的秘藏知识,只有我明白个中的奥妙。也就是说,自身的修为总是来自于自身的经历,那是你个人对生活的参透与感悟,对人性的彻底思考。当你不再是从门缝里观望世界,从跨下观望未来的时候,你就可以看见世界实际性的一面,你就可以知道世界是以什么为动力运转下去的,这个道理放诸四海皆可行。到那时侯,你的生活就是真正的“生活”,而不仅仅是“活着”。
信很短,望仅记。祝安康。
读罢这些信,有好一会儿,我脑子里鸦雀无声。那个乳房,我依然念念不忘,它究竟是寄生在树身上的累赘,亦或是给于树无穷生命力的源泉呢?它是就此被树吞噬掉,亦或是在树身上得到往生呢?
原来我和那个乳房的命运并没有什么差别,势必独自投入社会这株大树之中,听之任之。
——完—— 翔 跑哪去了 ~~
好久不见你了~~玩失踪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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